面对折鹤兰的‘解释’,剑叶石陷入了沉默。
的确,剑叶石不懂勾心斗角,只知道追求武道,这种事的确超出了他对这个世道认知的范围……而折鹤兰自己呢?自己当初何尝不是一步一步从当初走到今日?什么太子逼宫、什么禁军勾结、什么在东宫找出僭越违制之物,都是假的!全都是!
而正是那次‘东宫之变’,在折鹤兰坚硬的‘剑心’之上留下一道‘阴影’,就像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宝剑上凭空出现的一道裂痕,甚至在那之后折鹤兰每次行刺的前夜,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身影都会出现在自己眼前、梦中。
剑下亡魂几许,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的,就算是自己为了报老魏王的知遇之恩吧。。。。。。这么些年,折鹤兰总是如此地说服自己。
不过说来也怪,折鹤兰自认为是一个‘冷血之人’,白天自己接到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任务,他都无条件地选择接受与服从,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夜里无论目标是王公大臣还是江湖之人,他剑起剑落,无比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也从未感到怜悯——
唯独那个‘孤儿’,任凭他如何安慰、开脱,自己终究是无法将那道‘阴影’抹去、无法将那道‘裂痕’修复……
想到这里,折鹤兰的回忆又不自觉地回到那一天……那是东宫之变后的第七天,彼时信阳宫早已成为不折不扣的‘冷宫’。那天自己无意间路过那座‘冷宫’,好巧不巧,他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躲在宫中的假山里面。出于警觉与好奇,他走上前去,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有些震惊——一个小孩正拿着一堆剩食,狼吞虎咽地啃食着,与其说是剩食,倒不如说是一堆垃圾。自从信阳公主自缢后,信阳宫变成了无人来往的无主之地,不少太监便将一桶一桶的残羹剩食暂时丢在这,散发出阵阵臭味。
而正是这些其他宫中扔掉的馊饭,却被这个小孩捡起,拼命地往嘴里塞,显然这个小孩是饿坏了。
这一幕让向来决绝的折鹤兰没由来地心生恻隐,他走上前去欲瞧个仔细。
当折鹤兰悄悄走近后,他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孩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其材质却是上等绸缎!他轻轻吸了口气,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小孩如同惊弓之鸟般惶恐地回头——惊慌失措的眼神、脏乱的发梢,小孩惊恐之余还不忘将口中的食物咽进肚子里,而后就这么与折鹤兰四目相对。
折鹤兰也惊呆了,这个面庞他曾经见过——就在魏宫,确切地说就在东宫!
小孩也同样惊呆了,这个面庞他也见过——就在七日前!那个凶神恶煞的领头侍卫的身后,一个个子瘦小却好像所有人都很怕他的男子!
四目相对,二人仿佛有默契一般,都这么定定地站在原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小孩忽然开口,说了三个让折鹤兰大感不妥的字——
“有刺客!”
“什么?”
“有刺客!”
折鹤兰回头看了看四周,此时除了一大一小二人并无他人,就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何来刺客?可接下来的一句话,便让他深感不安——
“屋外说有刺客,父王去救皇爷爷了!”
太子是去救驾的?为何当晚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却是。。。。。。
折鹤兰越想越不对劲,可木已成舟,就算他想通此事恐怕也无济于事,索性选择性地将此事遗弃于记忆的角落,不再去思考。
他确实做到尽力不去思考这件事,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忘却那张稚嫩的、惊恐的、无辜的面容,仿佛一只失去父母的雏鸟,而它的父母正是被自己硬生生地掐死……每当自己回忆起那张面容时,他总会觉得自己像一个‘恶童’,当着雏鸟的面杀死它父母的那个‘恶童’,而当‘恶童’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之时,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心底蔓延。
这股情绪包含了歉意、不忍与怜悯,但……。这股情绪却丝毫没有‘后悔’。
或许是这股情绪作祟,折鹤兰每日会精心挑选食物将他放在信阳宫的假山旁边,只有第二日看到那些食物不见踪影,他的心才会稍安。。。。。。
回忆起与那个孤儿的种种往事,折鹤兰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怜悯,他摸了摸胸口的那道伤疤,说道——
“叶石呐,你可知那次变故中,东宫一门一共死了多少人?”
剑叶石稍作思考,便回答道:“包括太监、宫女以及奶妈在内,东宫一门三十六口,或死于平叛、或被斩首,无一人生还。”
“无情总是帝王家,这些人命中还包括龙子龙孙!昭帝的心,也是够狠的……”
剑叶石在一旁默不出声——有些话他的师父有资格说,他却没有。
“可你知道否?其实东宫一门,还有一个活口。”
“谁?”
“皇太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