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不愿受这种屈辱,他是可以就待在那一方小院里。只要不闹事,李瑕既然想要夺走他的臣民、不至于过分为难他。
但此时让他来到这里的是一种坚忍。
“十年勾践亡吴计”,心头再浮起这句话,忽必烈深躬到地,道:“臣忽必烈,请陛下安。”
假若当年初败时便见到李瑕,他必是要放几句狠话,以显虽败而不屈的威风。
终究是过了太久,那些不甘都被磨平了。
“赐座。今日是私宴,不必拘束。”
忽必烈偷眼看去,只见坐在龙椅上的李瑕蓄了长须,气势威严。
李瑕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且长年健体,依旧给人一种英气勃勃之感。
在这一个刹那,忽必烈心里突然感到巨大的失落,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战胜李瑕了。不是输在了能力,而是输给了岁月。
“朕听爱妃说,卿想要在征海都的国事中为国出力,是吗?”
忽必烈从失落中回过神来,连忙应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有人轻笑了起来,似在笑忽必烈汉学学得好。
忽必烈恍若未闻,看着桉前的酒水,忽然想到了前阵了报纸上连载的一篇演义。
说的是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
那一句“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与今日形势何等相似……
正此时,李瑕问道:“卿可有汉名?”
忽必烈才坐下,连忙又站起,行礼道:“臣斗胆,想请陛下赐姓。”
若不是因为如今有了重返草原的希望,他必不会如此恭顺,至少也要让人看出李瑕是在为难他,以让蒙元遗老们不耻于李瑕的心胸。
但偏偏就是藏了心思,只能委曲求全。
李瑕却不是为了羞辱忽必烈,而是确打算给黄金家族的降人们立个榜样,遂道:“你们是孛儿只斤氏,便姓‘包’吧。”
“臣谢陛下赐姓。”
“包卿给自己起个汉名如何?”
忽必烈眉眼略略一低,忍下了屈辱。
勾践能够侍奉吴差,如今又有什么不可以忍的呢?今日表现得越忠诚,回草原的把握就越大。
“不敢瞒陛下,臣平生最痛恶之事,便是先祖屠城之恶行,因此初次带兵出征便举‘止杀’之旗、施行汉法。臣虽失位,所幸归顺圣明天子,如此太平盛世亦是臣之所盼。臣唯愿忠于陛下、永归华夏邦国,因此,臣想为自己取名忠邦,包忠邦。”
“好,其心可嘉。”李瑕道:“传旨,赐包忠邦钞一千锭。”
“臣谢陛下隆恩!”
听得这一番对话,殿中却有人面面相觑。
不少人都是曾追随过忽必烈的,当初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会亲眼看到忽必烈这般向李瑕低头呢。
姚枢不由想起了那年亲自给李瑕写招降信的往事。
彼时,他在忽必烈幕下,自以为效忠的是绝世的明君。
有黄金家族子孙的高贵出身、有隐忍谋取汗位的城府、有礼待文士的贤明、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再加上愿行汉法,当然可视为当时最好的选择。
谁曾想,时过境迁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忽必烈今日之作态,比那向金国称臣的赵构又好到哪去。
也就是新唐天子贤明、一统天下大势所趋,才使场面好看些,否则与赵佶父子又差多少。
“赵宋自弃中原,无岁不望许和,无人不怯用战。汴梁不守,江都再奔,懦主失魄,庸臣无义……”
言犹在耳,所谓“懦主”既已换作了堂堂大蒙古国的大汗。
想到这里,姚枢不由掩面。
并非因为主忧臣辱,而是感到了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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