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润膏还贵得离谱,一小罐二两银子,比外边的胭脂、妆粉、眉黛,要贵许多。
从镜子里看见闺女大睁着眼睛望着她,华琼有点不自在,把镜子倒扣了盖住。
“你可别笑话娘,妇人都爱美,总爱鼓捣这身皮肉,娘自然也不例外。”
说到这儿,华琼又想起一件趣事:“上回,娘去和海昌坊的大掌柜谈生意,他家掌柜一瞧见我,眼睛一亮,开门见山地说他自己早年丧偶,家无侍妾,问我有没有伴儿,不如搭伙过过日子。”
坦率又流氓。
唐荼荼噗嗤笑出来:“后来呢?”
华琼笑道:“后来,成了朋友。我们这些生意人啊,银子的事儿一摆上桌,心里就都算得八米二糠了,任你美如画,也不能给你占半分便宜,丁是丁卯是卯,一码归一码。”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挖出了一大块乳膏,在手心搓开,抹在了荼荼脸上,细致揉匀。
唐荼荼被搓得脸颊变形,闭上了眼睛细细感受着。
这乳膏有淡淡的草药香味,吸收倒是很快,接触皮肤的那一瞬间就成了薄薄的油膜,比她上辈子用的还好。
末世,物质资源匮乏至极,基地里以骄奢浪费为耻,连高层都是两袖清风,衣服不打补丁绝不换。
在她那个时代,女孩子的护肤品通通被叫做搽脸油,设计时,只考虑基础润肤和最强的防晒功能,以此来帮助人们抵抗恶劣的地面气候和臭氧空洞。
她那时的搽脸油,只有规格和香味的差别,还不如盛朝的品类丰富。因为是稀缺物品,不作为商品进入市场流通,而是人手一份的配额,每月按需去领。
到后期,基地生产链能基本运转开后,唐荼荼好像也听新闻说起过,哪里哪里想要重建化妆品生产线了。可人们一听说,做个
化妆品,竟然需要动用稀缺的医研人才去研究,舆论掀起了轩然大波,追着骂了很久。
到她死时,这条生产线也没能批下来,因为需要的资本和人力太大,被归在了“享乐主义”里。
而在千百年前的盛朝,竟有人仅仅凭着财富,便能把个人享受做到如此极致。唐荼荼有点惊奇。
“怎么一直盯着娘看,眼睛亮晶晶的,看什么呢?”
华琼把明早要穿的衣裳准备好,一口残茶泼进砚台里,润笔,写下了明日要做的几件事,她这才熄烛上了床。
霎时,屋子里黑下来。
床边有只矮矮的小柜子,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够到,放了一壶水,一块手帕。贴墙还立着一只剔透的琉璃瓶,瓶顶上罩着个木盖子,像一柄合着伞盖的蘑菇。
华琼摸着黑走到床前,揭开琉璃瓶上的木盖,刹那间,淡淡的柔光洒了一地。
唐荼荼呼吸都滞住了。
那琉璃瓶竟不是个摆设,顶上呈花苞形,托着一颗掌心大的珠子,莹莹发着光。
唐荼荼轻轻碰了一下:“娘,这是什么?”
华琼道:“这是萤石,磨成圆珠,也能算是夜明珠吧,不值几个钱。本想拿红光珠做的,你姥爷舍不得,说是要留着打头面,将来给孙媳妇。”
那萤石珠光线很弱,却也够用,夜里起夜起码能有个光亮。
木盖做得大小正好,盖住那朵花苞,淡淡的萤光就没有了,屋子里又大黑下来。
唐荼荼仿佛被珠珠附了体,揭开,盖上,揭开,盖上,玩了两三趟,才放下那顶盖子。
这屋里的各种奇思妙想,都让她的神经在盛朝和末世之间纠扯着——萤石珠像她那时候的小夜灯,这柜子像床头柜,屋里的陈设,好多处都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可再一细想,上圆下方的红圈椅,模糊不清的铜镜台,衣箱、绣墩、多宝格,脚上踩着的木底屐,四四方方的架子床,四根床柱能有两米高,就连帐面上暗绣的纹路,也全是大盛朝的孔方钱。
处处古风古韵,又哪里都不像了。
满屋没有电,没有自来水,屏风后边遮遮掩掩地放着恭桶,又哪里跟她的时代像了?
唐荼荼无声呼出口气。她心里涌上浓浓的想家的滋味来,不敢深想,闭眼把满脑子思绪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