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能听到的,都是殿内吵成一锅粥,百官针锋相对、剑弩拔张的大事件,正好是唐荼荼最想听的。
皇上太重视邦交宾礼,藩国朝觐,盛朝就是主家,主家被客人刁难,还要留着人,好声好气儿地去信问问倭皇是什么意思,你们国内是不是内斗了——未免行事窄促了。
可唐荼荼心里清楚,二殿下主张的“杀尽使臣”也是不妥的。历史上有使臣团被杀得一个不留的事儿么?
倭国几百年卑躬屈膝,自大唐以来,一直跟华夏以师徒相称,盛朝也一直拿东夷作为一个宣传友好邦交的符号。这回又是太后寿辰,万国来朝,国宴期间就杀尽使臣,叫别的几十国使臣看在眼里,一定于邦交无益。
再怎么,也得留几个回国传话的。
唐荼荼冷静地思考完利弊,只觉弊害挺大,思绪却渐渐岔到了另一个方向去。
他是为了我么……
唐荼荼有点恍神:只有杀尽使节,无一人活着,才能捂死他们的嘴,信儿传不出去,我这里才能真正安全……二殿下是为了我么?
唐荼荼晃晃脑子,把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她寻思政治家的每一个决定,背后必然有许多权衡,没看见太子也主张杀使臣么?
唐厚孜开了个头,渐渐开阔了思路,又讲了几句方才停下。
唐老爷凝神听着,点了点头,细想他的回答。唐老爷最近几日,时不时地透一些简单的政事给儿子听,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琢磨了些时,唐老爷笑道:“说得有理,等你进了国子监,也要像这样多说多想,常跟夫子说说自己的见解。义山最近都念了哪些书,怎么进步如此大?”
义山这半月埋头雕琢出来的文章,已经递去国子监了,又是洋洋洒洒几大页,家里二位先生和唐老爷都看过了,都觉得没什么需要修改的,就这么敲定了。
唐厚孜这回写的是“经世致用”,是口问那天考官问他的两问之一,当时时间仓促,唐厚孜顾不得细想,回来自己不满意,这回文章里仔细写了写。
他大概是吃着了文平理高的甜头,这
回同样是文藻平实,通篇详实举例,说文人读书应该琢磨如何治事、如何济世,去读实用的书,让懂得各行各业门道的人,去管各行各业的事儿。
“我在文社跟着几位兄长们会友,常听他们谈论国事,就知晓了道理。”
唐厚孜含糊带过去了,心里有些虚,忍不住地望向荼荼。
经世致用是道老题,他熟知道理,但也只能把道理落在纸上,他自己是举不出那么多详实的例子的。
像不务农会怎样,唐厚孜只知道会没粮食,仓禀不实,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了,礼义廉耻就落下了,作奸犯科的人就多了。
不经商又会怎样,商通四海,叫天下财货流转,商不出则三宝绝,谁也富裕不起来。
各行各业皆有用,为上者要善于用人,让懂农的人管农务,懂商的人打理商署,读书要经世致用,学问必须有益于国事,爱好什么就去学什么,擅长什么就去做什么。
——可还有呢?再往远想,会影响什么呢,唐厚孜就想不出了。
他那篇文章里起码一半的深奥道理,都是妹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的。
荼荼脑子里不知怎么那么多新鲜东西,乍听道理并不深,却是环环相扣,仿佛从一人到人人、从一户到一乡、再到一城一国,全是连在一起的,掌权者与百姓上下同欲,群而不党,才能成就国富民强。
这些,全是唐厚孜自个儿想不到的。
唐厚孜再循着她的道理,去《太平御览》那套书里翻找,找出里边与道理相关的史料,堆在文章里,假装是引古论今以史为鉴。
整篇文章看似观点新颖,其实是荼荼的观点;看似例证详实,其实都是先人所言。他汇总了各家之言,最后只提出了几段自己的见解。
写得了这篇集大成的文章,唐厚孜特别惊喜,却也心虚得厉害,他从没写过这样的文章,文章末尾附上的史料出处,竟整整列了一页。
这……不是抄吗?
爹和牧先生、叶先生却都啧啧称奇,夸这文章作得不错。
唐荼荼冲哥哥眨眨眼睛,埋头吃饭。
这是后世的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