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字不常见,她在桌上描画了一遍,揣摩道:“应该是个
八|九十岁的老人,可能已经去世了,也可能更年轻点,兴许还在世。”
唐老爷思索半晌:“这名儿耳熟,似是听过,你容爹想想……你打听这人作甚?”
唐荼荼眼也不眨:“听人说书时听到的。”
这大半年,“说书人”不知替她顶了多少缸,唐荼荼但凡一说“坊间听来的”,多大的奇怪也不足为奇了。
那些说书人自诩百姓喉舌,个赛个得不要命,张着一张嘴什么都敢说,讲鬼怪志异、野史趣闻的都落俗了——诸位官家前门后院儿的糗事、诸位王爷家里捕风捉影的消息,到针砭时政、暗讽朝官,没有他们不敢说的。
唐老爷竟顺着这个错,下意识地往朝官上想了。
没多久,他一拊掌:“长楹!可不就是萧太师——萧长楹么?”
唐荼荼:“谁?”
唐老爷道:“两朝太师萧长楹,真名不知,就这么一个字,是太师自己起的。”
“‘楹’是屋前柱、房上梁的意思——听闻老太师考上状元那年,他头回穿上官袍、站上金銮殿的时候,自陈‘愿做橼桷之材,做撑起盛世的一根小小梁柱。’”
“爹爹十六那年考乡试时,就是萧太师作主考官。那时他已经官至大学士了,主持科考多年,称一句半朝座师不为过啊!”
提起那位老人家,唐老爷敬佩不已。
唐荼荼的表情寸寸裂开,她也想起来,这位萧太师是谁了。
她甚至还去参观过他的园子!走过他布下的八卦阵——二殿下如今的府邸,就是萧太师的旧宅啊!
瞧闺女眼睛一眨不眨,明摆着还想细听,唐老爷接着道。
“四年前,萧太师八十高龄,乞骸骨辞了官,回了江南老家,前年九月溘然长逝于苏州。信儿传到京城,国子监领头罢学三日,在讲学坛设了奠仪。”
唐荼荼像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胸口扑腾扑腾地跳得飞快,这不……跟江茵是同一个时间走得么……
她冥冥之中冒出一个从来不敢想的念头,甚至不敢把情绪带上脸,飞快拿理智扑上去盖住了这簇小火苗。
她僵着舌头问:“
萧太师生前做了什么?”
唐老爷:“那可了不得了。萧太师是三元及第的一甲出身,寒门贵子,做官之后一路平步青云,他是两朝帝师,咱们皇上都是他的学生。”
唐荼荼理智盖不住那簇火,热血跟着滚烫起来:“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他做了什么出名的事?”
操办萧太师丧礼的时候,礼部派了几个官员下江南,去做白事知宾。唐老爷那时刚入礼部,做了许多准备,悼词都写了一沓,可惜彼时仅仅是个六品小官,尚书大人没用他。
他对萧太师功绩倒是知之甚详。
“太师三十来岁时候,请旨在大理寺筹建法典部,从民间选了一群有识之士做门生,集思广益,用十年时间编撰了一套《民法典》,当时很是热闹过一阵。”
唐荼荼急迫问:“都有哪些法?”
“哪些法……”唐老爷很是费劲地想了想。
他考乡试的时候正赶上这阵风,时务策题出了一道又一道,唐老爷还背过不少,再好的记性,二十年过去也记不清了,只记得些大类。
“有人权法、刑法、商法、税法、婚姻法,还有什么讲土地的、讲治安秩序的、医药卫生的,足足二十多册。太师多次抱着那几箱子法典请旨,想让先帝爷叫官书局大量版印,送往天下各州府,衙门只需照本宣科。”
是个法学生么……唐荼荼基本能断定。
她几乎要笑出声:“先帝爷真乃圣明之君!”
唐老爷古怪瞧她一眼,话风急转直下。
“先帝爷脾气刚硬,采谏了他那套两税法,别的挑挑拣拣用了几条,大部分都没用——尤其刑名、人权那两套法,先帝斥其为‘妇人之仁’,说无酷刑何以治民?叫萧太师重新编撰。”
唐荼荼愣住了。
唐老爷道:“直到今上登基第二年,大赦天下,为彰显圣德,抽着余下的法令用了几条。咱们皇上崇儒重道,慈悲为怀,多次在朝会上盛赞这套法典,视为圣人言。”
唐老爷说着说着,心潮有点澎湃。可一抬头,竟看见闺女蕴了两兜眼泪,一双眼里泪花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