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当然是不吃的。
她视闻浔买来的东西为洪水猛兽,都不敢正眼看,整个人在浸泡在闻浔冰冷无情的质问中,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还跪在地上。
没了宽袖袄裙的遮挡,浴巾也掉了一半在地上,她只穿着短袖和长裤,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和闻茜茜跳芭蕾舞的细长身形不同,许晏禾只是瘦,是那种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瘦,手腕和脚踝都瘦骨棱棱。
就这样她还敢动不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像膝盖是别人的。
闻浔最怕许晏禾摆出这副架势,又不想伸手扶,只闷声说:“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可许晏禾的表情却忽然软化,她缓缓抬起头。
她像是被某个字眼触动到心弦,眼里溢出泪光,在呆滞了几秒之后,她整个人都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她茫然地看着地面,闻浔用余光看她。
“怎么了?”
“少爷您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
闻浔撕开保鲜膜的动作停顿住,下意识紧蹙眉头。
闻浔的话唤醒了许晏禾的很多记忆。
在许晏禾的印象里,少爷一直是藏在纱帘后面的人,是一个由汤药、咳嗽和有气无力的声音组成的很脆弱的生命,像一根烧了许久就快要融化的蜡烛,风一吹就熄灭了。
她来孔家十一年了,见少爷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一双手。
大多数时候,她就是煎好药端到少爷的床前,少爷的小厮会服侍少爷喝药。
她和少爷的对话也仅限于,少爷觉得药苦,询问:“今年的药又添了什么?”
许晏禾回答:“夫人让我多加了一钱党参。”
对话结束,少爷再没开口。
许晏禾起初还对纱帘背后的人很好奇,想知道少爷长什么模样,丫鬟们都说少爷俊秀,她听了会默默脸红。后来日子久了,她就没什么兴致了。有一次她照例端药给少爷,少爷房里刚打扫过,地上滑,许晏禾穿着新鞋,一时没注意,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一碗汤药全洒在她自己的身上。
瓷碗刺啦碎了一地。
她都顾不上烫了,也顾不上后脑勺撞在门槛上的疼痛。
她扑通一声跪在孔少爷的床边,等着受罚。
孔夫人打人很疼,许晏禾只期望孔少爷不要打到她伤没好的地方。
她暗暗想着:不要用柳条抽,就用板凳吧,板凳只疼一下子,柳条抽出来的伤,能火辣辣地疼好几天。
可是少爷没有责罚她。
一只细瘦伶仃的手从纱帘中伸出来,孔少爷挑开墨色帘子,在昏暗中露出一张病容憔悴但难掩清俊的脸,他打量了一下许晏禾,问:“你是晏禾?”
许晏禾局促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孔少爷说。
孔少爷的声音如同无波无澜的江面,平静中带着久病的羸惫,好像每多说一句话,胸腔里的气就要耗损几分。
许晏禾不敢让少爷多说话,立即站了起来。
她借着煤油灯偷偷看了看少爷。
她想:少爷比她想象中的好看,可少爷好像活不了多久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脸色那样灰白的人,半点血色都没有。
没人告诉许晏禾,要是少爷没了,她会不会变成寡妇?寡妇还能留在孔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