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寒转回目光,黑沉沉的眼睛仿佛是玻璃制成,很久,他说:“不乱,我听懂了。”路霄释然地点点头,“听懂就行。”良寒却没有丝毫的高兴,再次追问:“你只有这些要说吗?”路霄挺认真地回复:“对,就这些。”良寒回身就走。路霄不理解,立刻拽住他:“哎!怎么了嘛,是我说漏什么了?”良寒轻轻吸了口气,皱着眉头把自己的手臂抽回去。路霄撇嘴:行,这道歉道得还不如不道。但他还是挺热情地继续追问:“那明天的夜宵你要吗?给你放莲藕?”良寒差点嗤笑出来,路霄是觉得他们昨天做的事情应该划归进“心照不宣”里是吗?他们曾很“隐私”地在一起玩过,然后提都不打算提了,直接翻过去。良寒很想生气,可他环顾满身,发现自己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随你吧。”他克制地扔下一句,然后进屋把门关上。路霄被良寒扔在走廊里。路霄有点不理解地看着关上的门,他有点没弄懂良寒的情绪,但是想着他最后说的是“随你吧”,那应该就不是拒绝的意思,然后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家中。安馨和路闻烨还守在餐桌上等着儿子吃蛋糕,安馨看到儿子进门有点意外地问他:“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吗?”路霄一边换鞋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内侧:“没有,他只是心情不好。”今天其实是个好日子的,小路十六岁生日,路闻烨今天在复健的时候期望十一月4号,疫情好像是突然变严重的。前一天苏中宣布了白日封校,第二天教学楼门口就多出了一个测温门,不戴着n97不被允许进校园,早自习的时候,几个班干部被老吴喊去开了个短暂的小会,随后一项项通知表格就发下来了。最开始的学生个人信息校对,紧接着是十天内健康监测记录表、家庭住址精确到楼牌号,所属街道、所属社区,老吴占用了第一节的十分钟说了情况,原来班里同学已经有一位因为小区内有一例阳性,现在被封在小区内里,现在疫情情况严峻,如果学生所在小区有任何情况让家长立刻跟他沟通情况。紧接着第二份登记表下发,老师让学生填写家长情况,十日内是否有出入s市情况,是否与其同住还有其他同住人成分,同时需要同住人明天中午前在家长群里上交他们的核酸检测报告、出行记录。老吴说的时候良寒垂着眼眸正在教室前排往后数表格,路霄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没边没沿地想:路闻烨和安馨一直都只是疗养院和家里两点一线跑的,没有出s市,但是良寒父母好像业务很繁忙哦,好像还是那种不能因为疫情被限制在家中的繁忙,路霄不知道父母经常走动的话后期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只是隐隐为良寒担心。同学们在发现班级里有一名同学不在的时候短暂地骚乱了一小下,小声地在没有老吴的班级群里聊了聊现在s市哪个区出事了?那位同学住在哪个小区啊?老师家长们可能焦头烂额,但是学生其实惶恐的感受并不是很大,他们更多的人是觉得“哦,疫情又来了,好折腾啊”,有些心大的孩子甚至还在群里说:“我的小区什么时候阳啊,我也想居家。”路霄看了眼,轻轻耸了耸肩膀。学生的适应力很强,白天封校,大家第二天就习惯了食堂用餐,拉帮结伙地去占位置,发展出一套打饭的战略战术。普通同学对疫情的应对只需要照顾好自己,路霄关注着良寒,便发现落在他头上的琐碎事有点多,每节课下课他都好像有事情要做,发表格、齐表格、跟同学沟通问题,因为路霄现在和良寒正好分属在教室的两边,路霄一看到良寒做事,就过去自报奋勇地帮忙,什么核酸检测表、签字确认,他都帮着他收,收完陪着良寒去送,良寒在办公室和老师说话,路霄就站在办公室外面等,班级有人上学忘记带口罩,微信上跟班长沟通帮忙,小路听说了立刻递自己预备的多出的口罩给人打掩护,中午吃饭良寒被老师喊出去,他也陪着等。路霄像某种小动物,或者是幼稚园的小孩子在交朋友,对寒哥就是各种陪、各种等、各种送,良寒好几次说过不用,他自己也能做,但是路霄就是很主动地要帮他分担,以至于良寒每次都要很复杂地看他一眼,每天怀疑好几遍自己的判断和直觉,思索路霄是什么意思?开始强制戴口罩的第一天,路霄开始规律地在11:30敲良寒家的门,脸上带着n95,手里抱着隔温的小锅,锅盖上还压着小零食。譬如第一天:“这是给你的酸奶。”路霄递给他一个漂亮的小方盒子:“这是我放学时候去xx选的,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试试,如果好吃的话告诉我。”因为口罩遮住了眼前男生一半的面孔,那双眼睛便显得格外明亮和动人。第二天、第三天良寒都不再去开门,徐娇在家他都一定要等到徐娇去开,因为他知道他妈只要去开门看到路霄一定是一脸嫌弃的样子,路霄可能看着看着就退却了,没有想到一连两天路霄都忍了,不管徐娇多么冷言冷语,他都能热热情情地和他妈妈打招呼,每当路霄被徐娇挤兑得有点说不出话的时候,站在楼上听他们说话的良寒总会有点无奈地叹一口气,快步下楼,没有好脸色地把路霄怀里的汤煲拿进来。良寒真的搞不明白路霄,也受不了他的眼睛,不明白为什么不管别人对他的态度怎样,那双眼睛里总能铺满亮晶晶的期待,完全不会因为对面的拒绝和冷漠就感觉到气馁和难过,不仅送礼物送起来一套一套的,还能蹬鼻子上脸地发问,譬如:“我能进你家撸会儿猫吗?我给老虎带了猫条。”“我能问你一道题吗,今天有道题我没听懂。”“我作业还剩好多,明天能蹭你家的车吗?”他的笑就像小孩子一样,捧着五颜六色的礼物然后提出要求。良寒每次都没有好脸色,拒绝完关上门,抱着汤煲回楼上发呆,想这是为什么呢?想到最无语的时候他甚至撕过花瓣、扔过硬币。不过最先忍耐不了的不是良寒,而是做汤的安馨,第四天的时候路霄惯例刷完养生小视频发给安馨让她今晚照着这个做的时候,安馨说今晚她不回家她不是那种擅长洗手做汤羹的女性,家里做饭只可能是有重要日子或者是她单纯心血来潮,一次两次还可以,次数多了安馨不愿意。“灯笼花”在微信上对“飞机”苦口婆心:儿子,妈妈没有空给你一直做饭啊,你要是实在想做,自己去做行吗?”主要是家里这崽子每天要求的都是汤品,没有三个小时,根本也熬不出来,安馨要是给自己小孩做也就罢了,天天给别人家小孩做汤是怎么回事啊?路霄咬着手指,他也能感觉到做饭这件事的难度,最后慢吞吞地说:行。然后他立刻跟他妈妈甩了个景区的地址,说这个景区无障碍做的非常好,里面吃住玩都很有特色,良寒家里有股,要是爸爸想去散散心,可以去试试。安馨没有接这个话,路霄发完也觉得自己很奇怪,现在疫情这么严重,这种提议显然不合时宜。母子俩停顿了一会儿,灯笼花好奇地追问:最近学业不重吗?飞机实话实说:最近忙疯了。因为各科老师都感觉到这个疫情怕是要耽误课程进度,每个人都在疯狂往前赶。灯笼花:那你还要做汤?路霄不回答,发了一个小僵尸的“哎呀~我摔倒了~”的表情。笨手笨脚的男高生开始入侵家中厨房。晚自习下课8:30,路霄路上订好菜,9:00提着菜包回家,摘口罩、洗手消毒、然后开始拆菜包,对着手机在锅里放各种的材料,因为还有作业,他定好半个小时一次的闹钟看锅怎么样。可能是写卷子太入迷,第一天烹饪的路霄就遭遇厨房滑铁卢,10:00的时候他一个走神按停了闹钟但是忘了厨房还有锅这件事,警报器在深夜11点不出意外的开始鸣笛,吓得路霄扔下笔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关火开窗。不出意外的,第二天鹿溪源的物业就给就给b502业主安馨打电话了,投诉的就是b501的业主徐娇,隔壁妈妈也希望对门那个男孩别瞎折腾了,压一压自己烹饪的热情吧。路霄被他妈妈黄牌警告过后严肃认错、死性不改,第二天晚上继续买食材煲汤,只不过这次他写作业的地方从楼上挪到了客厅,他闻着厨房的味道,跟爸妈保证一定不把厨房烧着。北京时间晚23:30,良寒的家门准时敲响。这次是良寒在门口等着路霄,路霄开开心心地把自己第一次做成功的莲子排骨汤递过去,介绍了一下汤的成分,良寒没有看眼前的男孩,接过汤锅后轻轻叹了口气,道了一声谢,把门关上。当天晚上,b501的阁楼上,良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b502的阁楼上,路霄完成了每日任务,一整晚都睡得非常香甜。成年人疫情紧张恐慌的情绪里,孩子好像普遍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短暂的骚乱后学生找乐子的心依旧不减,譬如a班嗑cp的姑娘们不管正主死活,只盯着小路每天打直球地追着寒哥乱跑,每天都嗑生嗑死,经常在痛苦的学习途中翻出手机在里面找点糖吃,然后“啊啊啊啊啊啊磕死我了!纯爱果然yyds!”补足元气后,继续一脸冷酷地学习。因为狸猫喜欢这个东西,唐金鑫有时候也会无聊刷帖子,他平时也不信,但是他刷着刷着开始疑惑了,想了半天,回头试探性地问良寒:“寒哥你……路霄在追你吗?”良寒头也不抬:“没有。”唐金鑫很犹豫:“我怎么看他……”唐金鑫心说你感不感觉路霄在拿你当男朋友在拉扯?但是他看了看寒哥这个情绪状态,害怕他听到会生气,迂回地说:“我最近看到你俩那个cp帖又开始盖楼了,挺有意思。”然后鑫总很懂的戛然而止,把头转过去了。良寒蹙了蹙眉,单手写着卷子低着头刷了刷唐金鑫说的cp帖,里面很多都是些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之事,良寒原本对这个就没有太大兴趣,但是刷着刷着他拇指一顿。“小路过生日那天一直在逼年级第一吃东西。”“好作哦,这是什么天生小作精。”“他俩是真的谈了吧?还是小路追寒哥寒哥不同意啊?”“楼上什么意思?”“就是凭我的理解,一般只有女朋友才会这么强迫自己男朋友吃东西吧?谁家只是朋友会强迫你吃东西?”“这世上会逼迫你吃饭的:你爸、你妈、你对象。”良寒陷入了沉默。下午第二节课大课间,疫情封校变动最明显的一项是很多卷子开始报复性地提前下发,因为苏中封校,不许外校人员入内,很多材料为了减少搬运环节,都是在校传达室一次性搬完,良寒接到老吴的通知的时候,老吴特意提醒他多喊几个男生,卷子太多,让他们推个小车,再带几个空书包去。良寒在喊人的时候特意没有喊路霄,只是说了“带书包、搬东西”,路霄闻声带上口罩非常主动地跟了过去。收发室内,a班七个男生看着满地的卷子才知道老吴说的带几个空书包保守了,年级组可能是想一口气把六科一个月的卷子全部都发下来,良寒借了小推车往车上搬,摞了好几层直到不能再摞了,张旭阳、唐金鑫他们开始开书包,装不下的往书包里装,人多手杂,谁也不讲究是谁的包了,等a班的卷子全部领完,男生们左提右扶的往教学楼运。良寒的书包最开始是在喇叭手里的,因为容量大,里面的东西塞得多,喇叭歇了好几次,带着口罩还不透气,路霄主动和喇叭换了书包,喇叭捂着口罩闷声感慨:“还得是我路哥,劲儿大。”张旭阳回头:“哈哈哈哈主要是班长那个书包太能装了,一般人背不动。”良寒看着路霄换书包,他们班在顶楼,等会儿路霄还得背上去,问了一句:“你行吗?”路霄立刻扭头,声音扬起来:“我怎么不行?你记好是我给你背的,不是他给你背的就行。”良寒:?唐金鑫不愧是中国好兄弟,立刻笑嘻嘻地接茬了:“哦,路哥你是看着是班长的书包才背的啊?”良寒撩起眼睫,不动声色地等着路霄的回答。路霄哼哼了两声,懒洋洋地说:“鑫总,我这是热心参与班级生活,分摊集体任务。”然后还回了个头看向良寒,好像希望良寒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一脸主动热情求表扬的样子。良寒淡淡地挪开视线,什么都没有说。他并不想表扬他。路霄就像个小孩,他俩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是会做一些似是而非的行为,良寒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把自己一颗心弄得每天像过油锅一样,翻来覆去地煎。搬完卷子良寒不着痕迹地把路霄喊到了教学楼西侧没人的缓步台,他认真地斟酌了一下,看着路霄,开门见山、几乎是没有什么尊严地问:“路霄,你知道我对你还有好感吧?”他很想说如果你对我没那个意思,我希望你和我撇清关系,我的事情我都能处理,不用你来帮忙。路霄怔了一下,表情紧接着变得有点纠结。良寒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反应,对他脸上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动他都不想错过。紧接着路霄不确定的、缓缓反问说:“你对我……还有好感呢啊?”良寒:……良寒恼羞成怒,掉头就走。路霄懵了一下,他才说一句话!反问而已!这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