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了等,待如锦的情绪缓和了些又继续道,“何孤兰的事情暂且不表。但宫里的那些女人你还是要打交道的,也不必过于认真,就当是哄小孩子一样和她们装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样子就行了。那些客套的场面话听多了,看多了,你也就会说了。”
能够在叁方势力盘踞勾结的大魏坐上皇帝这个位子,魏成帷或许在权势的制衡方面还有些差强人意,但他对人心的把握那绝对是不弱于朝堂上任何的一个老狐狸。
阁老们想要让自己的族亲升官发财,魏乾帝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下旨赐了几个有名无权的闲官打发他们了事。镇北侯最想要的就是跻身于朝堂,把军权和文权一同抓到手里。自己也给他送了他名下文人几个官职。大家都和和气气,前朝也是安静清明。
因为他知道他们想要什么。阁老们都是年事已高的垂暮老者,再怎么玩弄权术也已经走到头了,他们只想用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给族中晚辈铺路而已。镇北侯一旦把军权和文权整合起来,他就是事实上的皇帝了。
做妃子,没有那么轻松;做皇帝,没有那么随心所欲。庄子在《逍遥游》里畅想的无拘无束的绝对自由永远只是镜花水月的幻想。实际上人永远没有所谓的自由。你从一个枷锁里跳出来,以为自己解脱的时候,才发现又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枷锁里去。
如锦慢慢从失去何孤兰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她倒是没有想过魏乾帝会这么说。这不是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嘛。她从前可从来不屑于干这种事。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现在想来可能也正是她这样刚正不屈的性子,才会让继母那么讨厌她。毕竟她对继母的厌恶是写在脸上的,继母越是责罚她,她对继母就越加厌恶,继母看了就更加气愤,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她。直到继母的手段越来越狠辣,危及到如锦的生命安全之际,如锦终于忍受不住逃出了花家。这也就逼着如锦踏上了教坊司的游船,也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可魏乾帝要她不要过于刚硬,采取些折中的法子,去和那些女人假情假意,她又有些难以接受。从小母亲就教导她做人要堂堂正正,不能学着外面那些宅院里的阴私手段。母亲的谆谆教导还埋藏在她的脑海深处,并不是听了别人一番话就可以立马割弃的。就算这话是皇上说的也不例外。
她之前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让魏乾帝下个旨,好让自己可以奉旨名正言顺地躲在霁月轩不问世事,优哉游哉地只用考虑魏乾帝一个人的事情。
让如锦没有料到的是,魏乾帝既没有下旨的意思,也没有怪罪她的想法,而是循循善诱地教导自己怎么带上一副虚伪的面具长袖善歌地混迹在那群女人之中。
魏乾帝说的隐晦,但如锦还是听出来一丝端倪。魏乾帝表面是在说如锦的事,实际上又何尝不在感叹他自己的帝王生活呢?
他会有自己不想去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他也会有讨厌却不得不接受的人,但他不会像正邪不两立般用激烈的手段处理掉这些事,那些人。而是用一种相对来讲比较调和的方式解决掉这些问题。没有暴力,没有争执,就像浪花一样默默地打个回旋后沉入海底。
她怔怔地看着魏乾帝,那俊朗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模糊得让她有些困惑、迷茫。她发现今天好像才第一次认识真正的魏乾帝。从前的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和自己待在一起多半也是为了做那事,那时的如锦看不出魏乾帝有什么帝王的气质,反倒是觉得他很适合做一个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昏君。
但是现在如锦看着魏乾帝,这个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男人,忽然又觉得有些陌生了。
或许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从前自己所看到的,只是他想给如锦看到的面具而已。
只是今天他不知怎么,把戴了很久的面具摘下来了。
如锦的纤手抚上魏乾帝的脸庞,语气似叹似怜,“皇上,您不累么?”
魏乾帝听见她前后说话的语气变化,就知道她明白了什么,咧嘴笑道,“朕累不累且先放着。朕就问锦嫔,你累吗?”
如锦没想到魏乾帝居然把这个问题都丢回给了自己,犹豫了片刻试探道,“臣妾,应当是不累的吧。”
要是真如其他女子般嫁人的话,按照大魏士农工商的贵贱之分,自己最好也不过找个世家的庶子做妻。到时候还得伺候丈夫,侍奉公婆。如果婆家不好的话还得看他们的脸色做活。如此与之相比,到这皇宫做妃子,虽然是做了皇上一个人的金丝雀,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自由,但好歹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事事都有宫女伺候着,可谓是舒心舒身。唯一要操心的就是怎么把皇上服侍得舒舒服服,让他给自己赏银子,升位分。
更何况不入宫难道就有自由了吗?要知道大魏的女子嫁人之后除了归宁的叁天以外,没有夫家许可是不得出门的。入宫和入府对女子被禁锢的自由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四周高墙的规格之差了。
世家女不愿意入宫是因为她们相比入宫还有着更为灵活的选择。如果气性大的,可以找个门第差的男人做上门女婿,让丈夫对自己服服帖帖的;最差也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做嫡妻。
一入宫门深似海,做不到皇后的位子哪怕位份再好听再高贵永远都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但对于如锦这样的家室和遭遇,入宫为妃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魏乾帝看着如锦的脸色如变色龙一样变幻莫测,心里很是舒畅平静,甚至还有些异常的兴奋,就像是亲手把一个懵懂的孩子教导成人一样。
于是他接着说道,“锦嫔,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要付出别人舍不得付出的东西。在其位谋其政。你活在这世上居然不累的话,要么是你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别人在替你解决属于你的那一份问题。”
魏乾帝轻轻抚摸如锦衣襟上的金丝绣边,“你既然坐到了这个位子,那也就要承担这份荣宠下的责任。你要知道一旦任性,所产生的那些后果可能要比你刚刚拒绝的事情还要让你难受。”
“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朝堂,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朕这个皇帝也不是随心所欲,内阁想要夺我的权,北边的那位想要我的命”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根软玉温香的纤指就堵住了他的唇。魏乾帝原本是很严肃认真的,突然被一股旖旎的气息打断了。他低头一看,如锦闪着明亮的美眸小声说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
她的眼睛里还带着之前没有滴落的泪珠,映衬在黑色的眸子里显得有些高贵、清冷。被这双幽谧深邃的双眸注视着,不知怎地又让魏乾帝回想起了那天她哭哄着眼伤心欲绝的样子。
魏乾帝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小小的宫妃说这么多话。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妃,所以他可以什么话都说给她听,而不必有什么多余的担心。
“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本事就是个笑话。要真是不能干政,那些大臣为何要把自己的女儿拼命地往后宫里送?”魏乾帝冷笑一声,细细数落着自己的妃子,“皇后是阁老柳宏邈之女柳飞雁,贵妃是镇北侯的女儿许思卉。这些女人的位份还跟着她们母家在前朝的势力排的,这叫后宫不得干政吗?”
“后宫不得干政,后宫日日都在干政。”末了,他意犹未尽地总结了一句,给这次新奇又古怪的谈话画下了句号。
这些话是魏乾帝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的,他之所以愿意和如锦说这些话不仅是如锦人微言轻,知晓了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更是因为他发现如锦对他来说是那样的不同,让他逐渐升起了一种大部分男女不敢直言面对的情感。
发乎情止乎礼?朕是天子,何须遵守人间的礼教?
在这个雄浑而又冰冷的皇宫里,能有一个人让你放下所有的防备说几句真心话已经是属实不易了。宫里那么多女人,其中不乏被当做解语花调教出来的娇娇女,但魏乾帝从来不敢像他们多说什么。而更像是一个拔吊无情的渣男,在新婚之夜用处子的鲜血给她们打上自己的标记之后就把她们放置在宫殿里不闻不问,雨露均沾所图的无非是前朝的安稳。
太后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宫里的女人大多都是带着政治目的进来的,魏乾帝与她们的关系更像是商人与买家,只存在利益的交换而已。如锦能够被他如此对待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如锦大概也慢慢明白了魏乾帝的心理,突然觉得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男人有些可怜。他虽然名义上坐拥天下,可天下并不完全属于他。他有那么多美女可以享用,可她们并不爱他,更像是一种没有情感的嫖娼关系。
一种母性的关怀从她的心里流淌出来,她张开双臂把魏乾帝抱在怀里,似乎这样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些。但他们的身材差距太大了,更像是一个娇小的少女被男人抱在怀里。
——————————————————————————————————————————
下一章上肉戏吧,还是肉戏好写点。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