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发现怎么管都管不住,”店主说,简安噗嗤一声,赞同地笑起来,“与其堵,不如疏,也有老师家长担心强行拆散反而会影响学习,所以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好啊,”简安感叹道,望着街道,像是想起什么回忆,“以前放学和同学来这里买奶茶,看到过有的家长带走早恋被发现的女同学……”
回忆历历在目,她不止一次听到过有同学早恋被发现的传闻。记得有一个女生,和男朋友偷偷躲在校园某处角落约会,被教导主任抓了个现行,教导主任通知给家长,女生的妈妈在放学时来带走女儿。那是个水灵灵的女孩子,长相清秀,可是那天,简安和朋友看着那个女生被母亲抓着长发,那母亲一口一个“婊子”,骂女儿不知道好好学习,净想着“勾引男人”。
那母亲嘴里爆出许多难听的词汇,有些简安听着耳熟,有些简安从来没听过。母亲的衣着很朴素,可能也不是什么知识分子。女儿谈一次恋爱,在做母亲的眼中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她想挽救女儿,不致女儿走上歧路,一句一句,用羞辱性的语言想激起女儿的羞耻心,将她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
但那天,简安看到那个女生流着眼泪的脸上还是留着坚决,就知道羞辱性的言辞是没有办法叫她回头的。
好像她也是,简爸简妈教育中越使用激烈的措辞,只会越激起她心中的反抗。逐渐地,每一次,她和父母吵起来,双方都变成像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一般,谁也没办法理性冷静,就事论事。他们是血脉相连,朝夕相对的亲人,可一旦落到憎恨的境地里去,就会拿起最尖锐的言语,往对方身上最痛的地方捅去,彼此捅得遍体鳞伤才会考虑停止战争。争吵过后就是冷战,看谁先找到台阶让双方走下,但谁也没有想过去学会一句“对不起”。
店主双手搁在柜台上,跟着简安也发出感慨:“就是啊,过去也会看到很多那样的例子。”
简安看着带着旧日几分影子的街道喃喃:“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店主没有听清,问道:“嗯?”
“那些曾经早恋被发现的学生,”简安说,“那些被父母痛骂的学生,尤其是女孩子,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那些孩子,那些被父母怒骂,痛斥,好像谈个恋爱就是多么了得的罪过,抑或是做下其他的,被父母老师认为是大罪过的错误而遭到沉重责备的孩子们,他们去哪里了呢?
店主笑道:“应该都已经长大了,现在应该也过得很好。”
简安看向店主,目光隐隐锐利,“你怎么知道?”
“这是当然的啊。”店主笑着说,“人总会长大的。等到他们长大以后,总会发现过去学生时代的痛苦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们也要进入社会的,等到他们知道在这个社会生活多不容易,就会明白他们的父母当初是多么担心他们会走错路。只要学会体谅父母,以前的痛苦也算不得什么了。”
“学会体谅,就可以原谅了吗?”简安的目光一下子犀利起来。
店主吃了一惊,“没有原谅那么严重吧?”
简安哼笑,忍不住加重讥讽的语气:“因为是家人,所以不论怎么伤害都没有关系,是吧?”
店主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意识到自己忽然变得咄咄逼人,简安骤然泄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抱歉。”她不好意思地为自己的失态道歉。
店主眼神复杂,“人总是要走下去啊。”
“要是只记着以前的事,很难走下去的。”听出店主有劝说的口气,简安知道店主可能误以为自己曾经也是早恋被抓住的一员,她牵起唇角,没有说明。
可能人要学会遗忘,要擅长遗忘,起码要学会忘记那些不好的事,这样才能够轻松地走下去。
“是啊。”她低低附和。
其实她为什么要记得。那些痛苦的事并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为什么要替别人记得?
他们与她有什么关系呢?那个被母亲扯着头发的女孩子,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奶茶最终还是简安坚持,付了钱。钱是从小金库里出的,没有用信用卡。在花了那一大笔钱以后,她也不敢再用信用卡,生怕未来会发生什么意外,需要动用一大笔钱。她总得有所准备的。
这时候,她又免不了有几分得意,果然人还是需要学会存钱,还得学会分类存钱,想办法在各处地方塞点钱比较好。
长长的不锈钢茶勺在制作奶茶的塑料杯里转动,打击的声音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的奶茶店。刚刚聊到早恋的话题,店主还在继续说。
“人总要学会懂事。我以前叛逆期的时候,哎呀,我爸妈天天打我骂我,我还天天咒我爸妈赶紧死呢。后来生了孩子,自己当了父母,就知道为人父母的艰辛。”说到这,她放下手中的杯子,拿起柜台上的手机,点了两下,放在柜台上,推到简安面前,然后赶紧继续做起奶茶,一边兴奋地问简安,“可爱吧?”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看上去五六岁,手拿着麦克风张大嘴巴,应该是在表演唱歌的男孩。
简安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面对陌生人的热情,还有那些性格自来熟的人,她和他们说话会变得局促,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她也没有办法理解那些成为母亲的人说起孩子时候的热情,她们好像能从抚养孩子中获取巨大的快乐,可简安没办法理解,她们在她面前提到孩子时,简安也会变得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生怕会说错话,惹得对方不快。
就好像现在眼前突如其来被人塞过来的手机,简安脸部肌肉笑得都有些酸了,但为了不让对方发现她的不耐烦,她只能尽力保持这个僵硬的笑容。
“社交”似乎是一项可以学习的技能。人无可避免地必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简安也只能逼着自己成为一个机器,观察着周围人和人之间打交道的措辞,她会默默记下这些措辞,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
“挺可爱的。”
对方也不是什么恶人,只是沉浸在抚养小孩的幸福中。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给对方找不痛快,简短的语句,就能引得对方幸福地微笑。就这样吧,简安继续僵硬地微笑,搜肠刮肚,想着还能用那些词能把她应付过去。
附和对方的同时,简安又忍不住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