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被在意的宿傩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原本端着酒杯,漂亮的侍女原本端着酒壶,却因为对方这一个喷嚏手指微微一抖,几滴酒水立刻溅上了他的衣摆。
“实在是万分抱歉——!”
那侍女立刻颤抖着匍匐在地,她也算是漂亮貌美声音娇柔,可此刻却因恐惧压住喉舌,使得原本甜美的声音变得嘶哑干涩,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鸟雀,只能发出凄厉的悲鸣。
男人只是兴致缺缺地一垂眼,被派来侍奉的仆人们便立刻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群。
——他们没有办法不害怕。
比起毫无要求的龙神本尊和慈悲和善的大巫女,这一位却是喜怒无常,格外喜爱奢靡享受。城主碍于他也算是龙神亲自开口留在身边养大的孩子,面对诸多刁难要求也不好开口拒绝,但宿傩本就不是什么会在意其他人目光的性子,对方忍让他也只会变本加厉愈发张狂;神社尚未建成,最漂亮的一处便已经被他占据,丝毫不打算顾忌神社未来真正主人的意思。
其他侍奉的人自是苦不堪言,若是大巫女翠子还在这里,那两面宿傩勉强还会顾忌对方,不会闹得太凶;可巫女离开了这里,被折磨的就只剩下他们这群无依无靠的普通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生出了隐约的埋怨与愤怒。
——若是她不走就好了。
若是她始终都会保护我们就好了。
明明知道两面宿傩和她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却还要把他们扔在这里忍受着宿傩的折磨……连他们都不愿意拯救的话,那还算是什么合格的救苦救难的巫女啊……
他们内心愤愤,耳畔忽然响起两面宿傩略有些惊奇的声音:“你们这是在诅咒么?”
比鬼怪妖灵更加弱小,比魑魅魍魉更加污浊,自人群的影子与指尖中蜿蜒出窸窸窣窣的奇异怪物,他们细小畸形的身体却顶着偌大的突兀眼球,窸窸窣窣地重复着一些单调的词汇,两面宿傩饶有兴趣地倾身望去,那些自人心阴影中滋生的恶灵在他的视线中怯懦躲在了影子里,但他仍然能听清那些声音。
快来救我们呀!
你有实力的,你能做到的,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明明应该是痛苦的呼救,可从这些怪物们发出的声音里,宿傩却只能听见理直气壮的愤怒与不甘。
……这多有意思呀。
他看着他们手指和阴影中生出的那不会比虫子更大的畸小怨灵,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大声赞叹的心情了。
能想象吗,最卑微不过的人类、最弱小不过的人类,被神灵蔑视存在,被妖怪蚕食身体,被自然碾压着人生——而正是这群匍匐在他脚下连抬头也不敢的软弱仆从们,因为一时的心有不甘生出的恶毒诅咒散发出的恶意,竟然要比常年沐浴鲜血的妖怪们还要浓稠。
只是这群人内心怨怒尚未来得及表现至脸上,更加磅礴清澈的灵力如无声浪涌呼啸而过,那些窸窣低语着的黑色诅咒在刹那间烟消云散,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被这气息沐浴十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宿傩懒散一抬眉,对上自门外走进来的年轻龙神,她倒是没和过去那样穿着一身早已看厌的白衣,而是将自己变幻成少女姿态又换了一身巫女装束,气息神情都与人类无异。
忠诚的大巫女照例跟在她身后的位置寸步不离,唯一令两面宿傩忍不住压下眉峰的大抵就只有那亦步亦趋牵着龙神的手跟在她身侧的陌生小孩,小崽子生了双猫咪一样的蓝眼睛,满脸都是他最反感的乖巧听话。
……他们这位伟大的龙神大人怕不是当真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一个翠子一个自己,如今又蹦出来一个新的小崽子。
“……你这是又开始玩起了什么新的模仿人类的无聊游戏么?”两面宿傩嗤笑一声,目光不善地睨向躲在小莱身后只探出小脑袋的小孩,“养大了我,还没玩够?”
那将灵力收敛压制成人类姿态的神明大人神采飞扬,甚至很高兴地和宿傩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