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田上的白衫汉只是监工,人数不过十二三,手里除了皮鞭,也没配备什么厉害的兵器。盐帮却是憋着一股子气,攻其不备,没多久就把这几个白衫汉砍杀殆尽,都搠进卤池,尸首泡在卤水里,也不下沉,直挺挺漂着,甚是吓人。
惊魂未定的灶户慢慢聚拢,惧怕过后,脸上慢慢现出喜悦之色,纷纷拜谢。
“这不知哪里来的强人,欺压我等忒狠,比以前的盐官还不讲道理。全赖各位义士行侠仗义,这日子总算到头了!”
强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些讲究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有些则坑害百姓、作恶多端。当然,前者比较罕见,通常只活在话本传说里。
李俊的盐帮也会压价进货,也会杀人灭口,算不上什么慈善团体;但跟这些反人性的白衫军汉相比,此时便是救星。
百来个灶户全是老弱病残,身上衣衫褴褛,袖口肘部板结着盐块,手脚都皴得发黑,有人刚被那铁盘烫伤,手上肿着水泡。
有个老汉许是被烈日晒久了,跪下就歪倒。
童威童猛同时叫道:“爹!爹你怎么也出来干活了!”
跑去抱住老爹,薅下死去军汉的水壶,给他喂水喝。
“别高兴太早。”李俊眺望远处,面颊紧绷,额角隐约青筋闪现,“这些汉子只是喽啰,今日死了,未能按时回山寨报备,他们的大王定会派人追查。另外,还有五百水师在路上准备剿匪,少则十日,多则二十日,迟早要到。你们说你们的盐都被强人掳走了,官兵未必信。你们要做好自卫的准备。”
绿林中行走惯了的人,遇事先考虑最坏的结果。挑衅律法之前,先安排好狡兔三窟;跟人干架之前,先看好跑路方向。这都是刻在血液里的本能思维。
但灶户一听“自卫”,已经自动脑补了血流成河,惊吓不止,畏缩着,互相望道:“我等……我等不会啊!”
“不然我们来做什么,”李俊道,“乡亲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挨欺负。但容我丑话说在前头,从现在起,一切村中事,大到生老病死,小到柴米油盐,由我盐帮说了算。没我的许可,谁也不许擅自出村出海。如有违例,不论男女老少,我与他是敌非友。诸位可听明白了?”
他说得和善,眼中甚至带点笑,好像只是跟父老们唠个家常。但一众灶户已然惶恐不安,纷纷拜道:“我等怎敢!全听李爷爷号令。”
反正灶户劳碌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听人指挥,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
李俊侧首:“阮姑娘?”
阮晓露方才一直在观察盐场地形,突然被点名,一个猛激灵。
“一马平川,没一点险处,红树林都在外围,跟我想的不一样,没法以少胜多。”她有点丧气,说大实话,“李大哥,我觉得还是安排大伙先走为上,避一避的好……”
李俊脸色微沉:“灶户世世代代以盐田为家,要远走高飞不是容易事,起码盘缠不能少。我寻思,一万贯差不多够……”
阮晓露咬牙:“说的对,咱得帮他们保卫家园。”
自己揽的任务,跪着也要执行到底。
但以她的见识来看,这种无险可守的死亡地形,若要成功防御,至少要双方人数对等。如果盐帮的人数能增加十倍,那就有把握了……
身后橹声哗哗响。珠娘正将盐帮的帆船拉入汊口,泊在几艘小渔船旁边。她看似瘦弱,力气却不小,竹竿似的手臂拉着纤绳,薄薄的肌肉一鼓,一把就将船头对了正。
阮晓露看向同样瘦弱的众灶户,忽问:“你们整日拉爬车、运卤水,力气都应该不小吧?”
灶户开始没明白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上头逼的,谁敢偷懒。”
阮晓露又问:“有谁会使刀?有谁会使棍?”
这下大伙面面相觑。一个盐帮小弟笑道:“身有武艺的,干脆就去贩私盐了,十个里面死九个,不然为何这村子里都是老人妇女?”
那胡大娘子抱着孩子,突然上前一步。
“我,我会。”她脸上都是脏兮兮的卤水印子,眼神却亮,“我男人过去在李爷爷手下干过几个月,学了些手段,又教过我。可惜他死得早……”
阮晓露喜道:“当真?可你的娃娃……”
胡大娘子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孩,苦笑叹口气。
“这毛头长大了,日日也跟他娘一样流汗卖命,有什么意思?我若是男人时,一发投奔李爷爷去了,就算是吃官军砍了,也比这日日当牛做马强!”
众盐帮小弟起哄:“说得好!”
阮晓露思索片刻,叫道:“要自卫,只靠盐帮这十几人不够。谁愿意来,不论男女,在我面前集合,站在胡大娘子后头!报姓名,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