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船上那群灶户妇人早就等在前头。她们穿着劳作时的高筒油靴,行动自如,朴刀不离手,人数是官兵的好几倍。
训练二十天,头一次真人对战。妇女们存着点胆怯,心里默念阮姑娘给她们画的重点。
“别掉棒,别落单,看准一个目标群殴之……”
抬起头,那几个逃兵却跟她们一般胆怯,外强中干地瞪起眼,怪叫:“让开让开!”
试探着冲了一下,妇女们训练有素,始终紧着阵型,完全冲不散。
一个大嗓门妇人壮着胆子叫道:“缴械不杀!”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面对持朴刀的悍妇,几个小兵也不敢上去肉搏,在盐沼中也逃不远。挨了几刀背之后,垂头丧气举起手。
港汊里,水面下浮出一条青龙。“水鬼”冒头,原来是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两人守在此处,趁着官兵船队瘫痪,一举干掉十数人。
盐堆后头埋伏的是赵大彪,李天霸。他俩杀得意犹未尽,笑道:“奶奶的,就这?——啊,赵兄弟,你在流血。”
枯树林里则是张如虎、王擒龙。两人武功平平,若是正面跟官军硬刚,绝对占不到半分便宜;然而官军慌乱中靠近枯树林,等于给他俩送来了毫无防备的靶子。这人头赚得他俩受之有愧,呼一口气,看看自己手里染血的刀。
“童大哥,童二哥?”
六个壮汉分头埋伏,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童威童猛也有点惊讶,甩掉身上水珠,活动活动脖颈肩膀,恶狠狠地笑起来。
“赶紧把尸首清走。阮姑娘说,官军反应慢,多半还有下一波。”
先遣部队派出去三波,全都杳无音讯。弹压官徐登这才觉出哪里不对劲。
一艘小船歪歪扭扭地划回来,上头两个血淋淋的人,语无伦次地通报:“且不要再派人了!我们这一队船只,都被强贼杀下水里去,把船都夺走了!我们挣扎得性命,特来报知!……”
港汊里只有六个盐帮小弟、十数个妇人。要说把三波官兵都包圆团灭,也实属强人所难。这两个机灵的虎口脱逃,冒死回来报讯。
徐登叫苦不迭,赶紧转换战术,招动白旗,教众船暂停行进。
有熟悉路径的军汉道:“此处往海岸数里,有一条阔大河道,不如取路过去,强人无所遁形。”
官军于是转向。大河道左右光秃秃,都是盐田,也没有枯树,也没有港汊,连只老鼠都藏不住身。行得着实爽快。
只是行不多时,刚刚能看到村民房屋仓库时,就见到造反的灶户聚在两岸边,两头牵一条大篦索,横拦在水面上。那船又走不动了。
徐登在船上喃喃怒骂。看那些灶户时,却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有男有女,都是面带怒容,不像是孩童玩闹。
徐登派人呵斥:“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赶紧放下索子投降!”
卫珠娘举起手,向下一挥。
“记着六奶奶的吩咐?安全第一,杀敌第二。”
孩子们齐声大喝,整齐划一地拎起那篦索,朝着官军后方跑起来。
官军只见一条横索扑面而来,连声惊叫。有的抽出刀试图砍断那索,未曾想那绳索却是浸了桐油的,滑溜溜刀砍不断。有乖觉的连忙矮身闪躲。还有不少犯愣的,直接被那篦索当头扫到,一下子头破血流,撞进水里。
所幸这片水道又宽又深,不适合埋伏。那落水的只是狼狈,湿淋淋的乱游乱刨,挣扎上船。
卫珠娘:“灰瓶!”
薄陶罐里装了掺了石灰的沙土,让力大的孩子当沙包,没头没脑地掷将过来。
陶罐有的落在船头,有的砸在官兵身上,碎出无数烟尘,迷了众人眼。虽不致命,但也恼人。更有人因为目不视物,眩晕落水,猫在水里不敢出来。
童大壮哈哈大笑:“好玩,痛快!”
有同伴提醒他:“快跑!”
说话间,官兵已弃船上岸,气鼓鼓地拔刀冲锋。
少年们呼啦一下,兵分几路,作鸟兽散。
官兵虽不济事,但也不是废物。被一帮娃娃兵这么一整,也知道水路难行,必须上岸了。
徐登想,灶户果然和强盗勾结,不然哪里来的草头军师,怪招迭出,让他今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等拿到人,非得好好修理修理不可。
盐田里泥泞不堪,官军走得艰难。突然有人一脚踩空,出溜一下滑个狗啃泥,整个脸拍在卤水里,被同伴救起来,死命咳嗽,手上也起了大泡。
随后又是几人诡异跌倒。这才发现,盐田里让人掘了不少陷坑,被新鲜卤水一盖,完全看不出来!
当然,灶户人数有限,仓促间也挖不出什么大工程。这些陷坑只是一二尺深的小洞,底下摆了削尖的木块和碎石,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崴脚扭伤、破皮出血。伤口一接触卤水,更是如同上刑。平日养尊处优的乡军哪受得这等苦楚?一时间哀鸿遍野,盐田里全是伤员。
徐登面色严峻,喝令抬走伤员,收拾队伍,保护好辎重装备,令人持棒探路,一点一点地穿越盐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