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卿没有大张旗鼓地前往秦国,而是混在商贾之中,秘密潜往洛阳。为着探听长平之事,虞卿并没有走水路,而是浇着太行山外围,一程程行走,走了约十天,才到达洛阳。沿途听到的消息都十分不好:秦军一支支从长平撤出;河内征发的士兵均未打一仗,白得一爵,引得那些花钱免役的人后悔不迭。虞卿到达温城时,听说孟津的船只皆被征用,每日不停渡秦军过河,已经过了十多天了。黄河孟津一段全部封航,上下游不通;一应商旅皆留在孟津十里之外,不得入内。虞卿打扮成一名钓叟,簑衣斗笠,驾一叶扁舟,于一片苇丛中垂钓,观察秦军过河。
一连数天的观察,虞卿暗暗心惊。每天渡河的大约有数千至一万人。而现在已经渡了数天了,哪岂不是有十万人退了出来。虞卿暗想,秦军在长平的到底有多少人?如果秦军也阵亡了四十万,秦军出战的应该有五十万!
而更让虞卿心惊的,是他看到了秦王的仪仗!他在邯郸时已经听说,秦王亲自到了河内,征发了河内十五岁以上的全部男人,他对秦王在河内还是有所心理准备,但见到秦王仪仗,依然让他心底大起波澜:他知道,秦王是与赵武灵王同辈的人,现在的赵王已经算是他的孙辈了,孙子辈躲在邯郸的没有出战,老爷爷反而亲临前线,远征千里之外,赵军失败不是没有原因的!
秦王仪仗周围,军容严整,有车有马有牲口,明显与前几天渡河的部队不同。这让虞卿心里又感慨了一番:秦王将剑士都拿出来,在这个小地方打仗了!
秦王过河后第三天,孟津的警戒解除,黄河上下游也恢复通航,秦军的撤退结束了!虞卿再一次感慨了一番:秦王竟然最后一个离开!
他换好装,回到商队中。他的商队有十余乘车,装载的都是从北地收来的毛皮、野味,趁着冬天寒冷,可以远输千里之外,买个好价钱。
商贾们已经等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解了禁,个个都着急过河,人人各显神通。虞卿一行是与朝歌的商队组队出发的,他们在孟津有着坚实的商业网,很快就为商队中的各家商人找到了明天的渡船。虞卿被分配到一艘大船,十几车货物一船就齐了。过了河,自有装运货物的车队接力运输。为了不引人注目,虞卿选择了洛阳城外一处不起眼的逆旅住下。手下的商人纷纷去找自己的客户,联系生意。
洛阳出了一个声震天下的名士,纵横家苏秦。苏秦以一介寒士,最终挂六国相印,成为家乡的骄傲。苏氏族人多有以纵横说客为业者。虞卿这次来,就是要找苏家这一代最有才华的说客苏厉。
一般说客都是在各诸侯间游走,推销自己的主张,赢得雇主的青睐,谋取一官半职。但苏厉不同,他似乎说服了周王,为周王服务,就住在自己的家中。其实周王名为天子,地不过七百里,兵不过千余人,但户口数十万,完全靠商贾天下支撑。在洛阳城外有一块田,在北邙山上有一处坟,是无数人的梦想。苏厉不仅在洛阳有田产,还在城内有商铺,自己出入诸侯、天子之门,在洛阳也是一大名门。
虞卿通过赵国的秘密渠道登门造访,苏厉自然迎接,两人就在城外的苏氏宅院中摆开了酒宴。
闲叙之后,苏厉问道:“长平一战,赵军尽殁,卿此来,必有以也。”
虞卿道:“战又不胜,但得媾和而已!”
苏厉道:“卿将以何言以进?”
虞卿道:“赵初败,邯郸震动,若现身咸阳,必为所擒矣!是故无计也。”
苏厉道:“赵虽败,秦亦狼狈。间而说之,必能进也。”
虞卿道:“是故有委于厉卿也!”
苏厉有些惊讶,道:“于臣?……”
虞卿道:“秦赵方战,势难通使。卿但居中解之,必得其意。”
苏厉沉思片刻后,问道:“何值?”
虞卿道:“百金。”
苏厉道:“三百金。”
虞卿道:“二百。”
苏厉哈哈笑道:“赵为秦所破,天下诸侯皆战栗。秦剑指邯郸,必得大利,乃得媾也。”
虞卿道:“不然。秦虽胜赵,伤损亦众。今欲和而不得其道。卿往媾之,必成。”
苏厉道:“汝道秦力损乎?非也!初者,秦征于巴蜀,得四万;征于南郡,得二万。此数者,皆非秦地,而为秦所用。后而复得北地、上郡、关中诸军,与赵想拒于长平者,秦才十余万人!”
虞卿大惊失色,道:“此言当真?”
苏厉道:“卿若不信,可数秦灶!”
虞卿道:“秦皆冷食,何灶为!”
苏厉笑道:“为卿所笑也!彼虽无灶,屯营多少,亦可知也。秦军不过二十余营,必非虚也!”
虞卿道:“秦卒十余万,岂奈何吾赵四十五万众?”
苏厉道:“秦卒虽才十万,其运者众。关中运粮,至于河东;河东男儿荷担,女子炒粟,经岁矣!况河东有盐池。秦以盐易粮数载,积粮无数。今者仓廪皆空。统而计之,其众又胜赵多矣!赵运粮邯郸,岁才一二。长平赵卒,常得半食。入九月,粒粟不得进者十数日,赵众乃崩。非战之罪也。”
虞卿道:“微卿之言,臣何以知!然赵四而秦人一,一鼓而击之,得无破之乎?”
苏厉道:“长平道狭,虽十万亦不胜,而况四十万众。赵不知兵,但知以多为胜,不识众寡之用,兵虽多,何益于胜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