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清游的声音从未这样冷淡过。
“为什么……”钟言捶着他宽大结实的肩膀,要他松开,“你不能只杀了鬼,不救人!放开我!”
“不必了,这是村子里的风俗,是为‘弃老’。”清游边走边说,他也不忍心将人世间种种一切都告诉小饿鬼,但有的时候,人心确实比鬼更可怖,“那老妇人模样的恶鬼叫作‘秋胡’,就是弃老这事中的怨念凝结而成。秋胡喜食婴孩,那些孩子……也已经……”
“你胡说!什么弃老,我听不懂。”钟言不肯相信。
“好,你听不懂,那我便说给你听。”清游不知不觉流下泪来,感知太灵对他而言
也是痛苦所在,“许许多多穷苦山村都有弃老的习俗,便是家里多一张口,便要主动减去一张口。在这种地方,成亲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是情投意合天赐良缘,而是活下去的法子。由于家中缺少粮食,女子被父母养到成婚的年龄就不再给吃喝了,家中的一切都要给男丁准备。为了活下去,女子便会草草成婚,只要男子同意以后不饿肚子,便能带走了。”
钟言顿时愣住,那老人家说的“成亲”就是这样。她的儿子去女子家中商量,用往后有一日三餐为由娶了一门妻子。
“但男子带女子回家这天,为了能让子子孙孙活下去,能让女人有足够的吃食去生孩子,家中就会减去一人。老人会在这日主动离开,穿上早早开始准备的粗糙毡衣走入深山,等待他们的只有……冻死,或被野兽分食。”
钟言半张着嘴巴,哑口无言,那老人家就是在儿子成婚这日离开的,她这一走,就是要省下一个人的口粮给儿子的婆娘,否则家里一定养不活这么多人。她临走前准备好的毡衣就是她的寿衣,只是为了让冻死之前暖和一点。
怪不得她的儿子和儿媳都要跪下给她磕头,这是以命换命。
“他们为了子女,为了未出生的孙辈,自愿走进山里准备好的坑洞,以此为墓。若是村里哪位老人的子女还未成婚可自己已经开始掉牙,就说明他已经苍老无用,便也到了自己走入深山的时候。人心险恶,有时为了抢夺粮食,会有人故意打断老人的牙齿,逼他进山,霸占房屋,故而这些老人察觉到有人靠近便会立马捂住口鼻,生怕被人断牙。一旦断了,他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要,我不要这样,我不喜欢这个因果。”钟言开始大哭大闹,他还是想要去救那位老人,“你放开我。”
“你已经重伤,就算下了地也走不了多远了。”清游的泪水滴滴落在他的面庞上,为这天下众生而哭,也为怀中一人而哭。他万万没想到小鬼也能通人性,如今不仅改了性子,还知道救人,他已经不是鬼了,他是人,和自己一模一样啊。
钟言确实没有力气,只能虚虚地勾着他的肩,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位老人家的蹒跚背影,义无反顾地走向那不能生存的山林。不知不觉间他也流出了眼泪,想要大和尚去救她,想要大和尚救救这全村的人,给他们多多的银两和粮食,让他们富足一生。
可他也知道,这些都救不了他们。
“小饿鬼,如今你已经懂了,我也没什么可教你的。只是再教你最后一件……”清游的声音断断续续而来,如缥缈的云烟,“做鬼也可当好鬼,能渡人时自渡人。”
做鬼也可当好鬼,能渡人时自渡人……钟言不知不觉昏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他已经躺在熟悉的树屋当中。周围全都是小兔子,每一只都支棱着长耳朵,通了人性,等着他醒来。而那只小乌龟就在他的枕边,正一口一口嚼着他的白头发。
“好晕……”钟言缓缓地坐起,原来已经回金佛寺了,自己肯定睡了好几天。窗外还是漆黑成片,应该正是二更或者三更,所有人都在沉沉睡去的时候,可是大和尚呢?
想着,钟言穿上鞋,离开了他睡觉的房子。在小兔子的陪伴下他走出了后山,站在千佛山的上山口往下眺望,一看就看到了灯火通明的佛堂。
在那里吧?钟言好像发烧了,平日里他绝对不会去佛堂找清游,今日就偏偏要去。寺里好安静,没了白日的热闹,连风声都停下了。在这片静谧中他终于推开了这扇门,仿佛推开了他和清游的那道阻隔,他跨了佛殿的门槛儿,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正在念经的出家人。
“大和尚。”这回钟言直接走到了清游的面前,在高大威严的金佛像对比下显得格外渺小,又格外大胆。他先是看向那些大佛,眼尾挑着一丝轻蔑,你们若是真佛就出来拦我,我今日偏要他。
想着,钟言抱住了清游的脖子,深深地亲在他的嘴上。出乎意料的是清游这一回并没有推开他,手持佛珠的那只手反而抱住了他。
这像是做梦。钟言小心翼翼挑开他的嘴唇,舌尖试着伸进去舔舔,学着做一个真正懂了风月的人。反正现在寺庙里的其他人都睡了,他就要放肆给佛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隔着外头的门缝,清远大师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势在必得地笑了出来。
清游啊清游,为师没有看错你,你还是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