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谁?”陈母尴尬的停止了撒泼的举动,她觉得被这人注视着,自己仿佛干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有种祖宗八辈的脸面都被自己丢尽了的感觉。
程素纹冷着脸拧着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那种眼神好像也不能说是不礼貌,但确实充满了审视的感觉,就好像是用目光将陈母扒了个干净,将她心底里的龌龊全部晒在了太阳底下。
“你少管闲事!”陈母恼羞成怒的呵斥道。
围观的社员里,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少女不干了,气愤的冲着她喊:“这是我们程老师!我们程老师可是首都来的大学生,你这是什么态度?”
尽管那些黑暗的岁月才刚过去不久,对于知识分子的践踏也尚未过去,但他们这儿到底只是个小地方,那些大城市里的阴霾其实并未真正的传播到这里。
在他们这样的地方,已经传承了数千年的对文化人的崇拜,仍然根深蒂固。
一听说诸如“老师”、“首都”、“大学生”这种词汇,陈母自己就觉得矮了人家一头,当下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有个事儿我没想通。”程素纹拧着眉头一副严肃的模样,“你把工作让给了你儿媳妇?那你的工资是多少,她的工资又是多少?”
“我四十六块啊,她、她二十多……”没具体说多少,是因为上大夜班是有额外的津贴拿的,陈母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才含糊的说了个大概。
程素纹没纠结这一点,继续问道:“所以你把工作让给她后,工资就少了一半?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是我对她好!”
“对她好,所以甘愿工资少一半?你根本就没到退休的年纪,也拿不到退休金,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陈母卡壳了,她不知道这人为什么非要在这种事情上刨根问底,偏生自己又不能说出真正的缘由来。噎了半天后,她索性梗着脖子道:“我家的事情跟你有什
()么关系?我就是要让我儿媳顶职怎么了?”
程素纹放下了这个问题,转而又问:“她在你家真的是享福?你的意思是,她放着城里舒服的日子不过,非要回到乡下娘家当牛做马?”
“对啊!她非要犯傻我有什么法子?”
“你对她好,你儿子对她,她有福不知道享,还非要丢下亲生儿子不管,跑回娘家照顾侄子?”程素纹接着问。
陈母已经很不耐烦了,隐隐约约的,她觉得这话似乎有什么问题,但一时间她也捉摸不透。有心想要仔细想想,可她的耐心早已告罄:“对对对,就是她非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铁了心的回娘家吃糠喝稀累死累活!”
这些话一出口,围观社员们已经变了脸,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田美娟是本生产队的人,在场的这些人多半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哪怕是那些年岁小的不怎么了解她本人,只要代入一下自己,也能想个七七八八。
简单的说,陈家要是真的那么好,田美娟是得了失心疯才非要离开吗?至于田家,即便再怎么孝顺的闺女,在有三个弟弟并且娘家条件压根就不差的情况下,非得要抛下自己男人和亲生的孩子,回娘家当牛做马?
风向已经偏了。
程素纹又道:“上次你儿子过来接人,怕不是家里已经乱了吧?没想到被骂了回去,这次隔了好些天,还特地逮了个冬妮回娘家的日子,应该不是凑巧吧?”
陈母刚要争辩,却被程素纹一个眼神阻止了。
“让我猜猜,下一次你们恐怕会带着孩子来了吧?小儿子还太小了,不方便带出来,应该会带着两个女儿过来吧?让女儿哭着喊着求妈妈回去,说家里不能没有妈妈,我说的对吗?”
跟王冬妮劈头盖脸一通骂完全不同,程素纹至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个脏字一句重话。可偏偏,就是这么慢条斯理的话,听得陈母脸色煞白,有心要反驳,可程素纹其实什么结论都没有说,她只是引导着社员们自己去思考,也因此反驳起来更为困难。
终于,陈母心态崩了:“离婚!这种婆娘娶回家有什么用?结婚快八年了,抗战都要打完了,她生了俩赔钱货才得了一个儿子!早知道我就该把工作卖给别人,她一个乡下泥腿子怎么配!”
程素纹用十分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陈家母子,大概只有程素纹没被这个地图炮所伤到了。
果不其然,大家的眼神都变了,有那脾气暴的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更有甚至开始推搡他们母子俩。一时间,场面再度失控了。
关键时刻大队长来救场了。
李杏花看着自家倒霉爹匆忙赶来,她“嗖”的一下躲到了人群之中。李大队长也确实没把心思放在别处,只高声让人群散开,该干活的就去干活,没活儿干也可以去碾晒坝。
所谓晒坝,就是收粮食后用来晒粮食的地方。因为这年头水泥还不普及,起码他们这儿是真没有,可粮食又不能晒在泥地上,所以一般
都是选择一处空地,用石碾子反反复复的碾压平整后,再把粮食推平晒开的。而晒坝除了晒粮食外,也可以用来当喜宴的场地,反正是队上的空地,谁都可以用,当然为了避免矛盾,使用之前还是要跟大队长打招呼的,以便互相错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