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将烤干的果皮装罐,挑出两三个小块的果皮,泡着热茶坐在长案上独饮。
窗外白茫茫一片。
这间茅草屋,位落于奢华王府里的偏僻一角,空****的室内,地上摆的还有些陶瓦罐,里面有老妻给他腌的酸菜,旁边是一大片菜园。
过几个月,如果他王翦没有去打仗的话。
他会种一些小葱,葵菜,藿菜。
如果去攻打楚国的话。
还在他思忖中,逆子王贲卷着风雪回来了,他进屋就将靴子蹬的踏踏响,浑然不顾还在坐着喝着热茶的老父亲。
伸手将大肚陶罐的口遮挡一下,王翦看着扬了一屋子的灰。
他心想:这小子,又欠抽了。
“老爹,俺们秦军败了!”
照惯例,儿子进来先得嚎两嗓子,他嚎完后,俊俏的眉头压紧,身形如电的坐在他对面,“老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王老爹饮茶:“整个秦国都知,你老爹还没眼瞎耳聋到那个份上。”
“大王降罪于宗室,秦国都乱了套了。”
“大王降罪于宗室。如何降罪?”
“集体自尽于咸阳殿,死了好多人。”
“听谁言谈。”
“蒙家蒙毅,他不爱打仗,现在侍奉秦王,转圜于官制之中。”
王贲拨弄身上的玉扣,发出铿锵脆响,“老爹,你在那次大会上那般作态,莫不是猜准了此战会败?”
王翦平平淡淡:“哪般作态。”
逆子浑身肌肉紧绷,流畅如一尾梭子鱼,头颅半低,然后用余光觑着他,“。惺惺,惺惺作态。”
“砰”的一声,陶罐四平八稳的离案飞起。
在王翦一掌拍下的时候,王贲跟个鬼影一样消弭于无形,早已靠着门框瞅他,“昂?爹啊?”
“军中常言道,老夫对你太过苛刻,从无给过你重任,就连领军伐魏,你也是亲自游说的秦王和官署,兴许你的才能入了秦王眼,兴许是别的,老夫不想知,但除去你是老夫儿子,你这个将领当得,在老夫眼里不够看。”
王翦冷笑。
这话说得难听。
王贲脸庞隐隐变色,多年被父亲的打压和贬低,从小躲闪的棍棒和无数的否认,已长成了他无法磨灭的伤疤。
哪怕自己领兵伐魏功成名就,成为秦国的新锐将领。
瞧见他紧握的拳头,王翦沉闷老练的双眼波澜无惊,“说你两句,还太嫩。”
又道,“老夫再告诫你,在伐赵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听,秦国的长剑,指着的是天下。”
“天下不在于伐,而在于治,怎么治,如何治?你可有想过。”
“秦国灭了韩国,赵国,魏国,燕国已被秦国日削月割,早已名存实亡。秦国的版图还在不断扩大,秦国的财富早已堆袭成山,这时候秦国需要的是什么?”
“李信大谈的伐楚战略,有错么?不失为奇策么?老夫老于军旅,秦国那么多善战者,听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国蔚统领灭国军事,他难道没有首肯么?其他的文官呢?秦王呢?”
“以遇名主,便是天时,秦楚交锋,便是地利,失了人和,芈启叛变,李信这一役大败特败,怨得了谁么?险中求胜,成便名垂千古,秦国裨益自不多说,可若是败了呢。”
“战场变化繁多,李信冒进突袭,楚军天然熟悉地势借此反击,拖到中途,早已经败了。芈启的反叛不过就是败的更为惨烈一些,对于一支族群来说,家国一体的信仰是几乎不可磨灭,待在秦国的楚室,不亚于楚国的屈景昭三家,他们会逐渐侵蚀,瓦解,分散君王的王权。这点君上看得通透极了,伐楚败因搂带的不是芈启还会是任何芈姓,熊姓的宗室。”
“攻取天下如何?战功赫赫的王家又如何,鸟兽尽,良弓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