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洲神色平静地看着电视节目里的播报,明明距离那场大火才不过半天时间,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已经想不起从前生活的许多细节,就好像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不过是做了一场大梦,眼下,也不过是梦醒了而已。
他名下所有房产,裴冽都知道位置,自然不可能去,不过,他也没打算去,跟从前的自己有任何瓜葛的地方,他都没打算去了。
昨晚离开裴家后,云洲就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这里的环境不怎么好,他已经很久没有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了,唯一的优点就是房费便宜,而且不需要身份证。
不过这样的生活条件虽然艰苦,却也是云洲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和他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是形形色色的不同的人,也是从前裴父裴母口中的“蝼蚁”一般的人物。自从离开孤儿院后,他就一直害怕回去,因此这本是过去的裴云洲害怕的生活状态,但现在自己真的成了“蝼蚁”中的一员,他反而觉得好像其实也不错。
至少,当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需要天天戴着面具生活,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不需要向名流权贵卖笑,也不需要扛起偌大一个公司的产业,只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可以。
卡里暂时还有些钱,只是不多,节省着点大约能用一个月,按理现在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云洲是该精打细算地过活的,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在旅馆订好以后,就出门去了附近的画材店买了全套的画纸、笔刷以及颜料。
住着几乎是最烂的酒店,却用着最好的画具,直接把原本还够一个月的生活费用掉大半,云洲的唇边忍不住泛起一丝笑意,大概,这样的事情也只有自己做得出来吧。
油画的材料本来就贵,不少美术生都是买普通的画纸再上一层油来作画,但云洲不想委屈自己,他用的是最好的亚麻布,材质是可以被油画大师用来精心绘制最好的作品的那种。
将画布在画架上夹好,云洲提起笔,却发觉自己的指尖在抖。
云洲微微一怔。
他的精神告别了从前的时光,但可惜身体不行。
自嘲地叹了口气,云洲将画笔放下,画布也用塑料布小心翼翼地盖好,疲惫地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大概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而昨晚的一切又远远超出他此前的预料,以至于让他完全忘了,自己还是个久病之人,颤抖的手只怕会毁了这幅画。
可是他才放下画笔没多久,又觉得一点也不甘心。
他既然都抛弃了姓氏,抛弃了过往,抛弃了那些看似完美的表象,此时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完美呢?
哪怕再高明的画家,也不可能每一幅画都是完美的,只有有缺憾的,才是真实的生活。
云洲对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
原来自己也可以笑得这么轻松。
重新打开画布,这一次,云洲不再迟疑。
自从十七岁搬离裴家,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画笔了,按理应当是手生的,但他的指尖才搭上笔杆,掌心仿佛就有一道暖流,带动他的手在画布上轻快地起笔。
天才之所以能称之为天才,就是他们花费比普通人更少的时间,却能达到更出彩的效果,当年裴云洲还在学画画的时候,所有老师都称赞他的灵气,甚至说如果他愿意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成为一代名家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在裴家这种家庭,孩子是不可能真地去走这条路的。
也许恰是那么长时间没有动过笔的原因,云洲的创作欲出奇地强烈,尘封的浪漫与自由,多年的苦楚和折磨,以及新生后的激情和热烈,此时如同一泓源源不断的清泉,自笔尖流溢而出。
当人进入专注的境界的时候,时间的流逝,身体的饥饿,精神的疲倦,好像都被暂时地屏蔽了。
云洲不知道自己画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手腕都有些发酸,但热烈的笔触也始终不肯停息,在画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浓墨重彩的痕迹。
以至于因为颜料有些干涸,需要重新用松节油调和而不得不暂时停下来的时候,云洲的精神甚至犹有一丝恍惚。
天已然全黑了,外面一片安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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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巷里时不时传来的几句招呼声,云洲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起身去开的灯,又是什么时候继续开始的作画,但总之,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八点。
从上午到现在整整10个小时,他就这么不知疲倦也不知饥饿地坐在这里作画,或许是精神实在亢奋,他虽然一整天什么也没吃,却觉得好像根本不饿,如果不是起身时大脑因为低血糖而发作的一阵晕眩,云洲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没吃饭。
下次不能这样了,都已经答应了自己要对自己好,要好好照顾自己了。
云洲对镜子里的自己这样说道。
随意地批了件衣服,云洲下了楼在巷子里随便找了家面馆坐下,看着墙上的菜单,最终决定就要一碗青菜面。
云洲身上的气场实在太特殊了,沉静又淡然,虽然穿着有点发旧的衣服,脊背挺直地坐在座椅前的时候,也仿佛与这家苍蝇小馆格格不入,容貌精致漂亮,只是面上没什么血色,就连嘴唇都泛着白。
店主是个和气的阿婆,看到云洲这副样子,多少猜到这个漂亮却又落魄的青年或许有些难处,善意地给他的碗里加了一个荷包蛋。
“……谢谢您,”陌生人的善意让云洲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您的生意一定会很好的。”
云洲不得不再一次感谢没有放弃自己的医生,以及没有放弃的自己。
这个世界明明充满爱意而不是谎言,只是他从前运气不好,走到了错误的一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