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动身之日,微生白仍在痛苦之中,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陪你一起去吧?”他央求着,纵然不知该不该说,他还是说了出来,似乎在作最后一搏——
答应我。
答应我!
那样我就把事情全盘告知与你。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小玉莞尔一笑,“你没有修为,路途遥远,会吃不消的。”
小白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难道,天意如此吗?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她笑着安慰他。
到日子了,该走了,纵使再不舍,也该分别了。
小玉一边走一边回头向他挥手,小白也温柔地回应她,可是她还没走多远,他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往前挪了几步。
终究还是不舍更多。
他想,等她回来,他一定千般万般地对她好。
可小玉不知道,她折回来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道:“等我回来,我有东西给你!”说罢面色绯红地跑开了,在海棠花林的尽头冲他盈盈一笑。
回去吧回去吧,我会很快回来的。
我不和她争这一席之位了,等我回来,我们成亲好不好?
然而,蝶神一生居于青城山,就这一去,终究没能回来。
偌大的囚笼困了她一生,可踏出去,便是死。
小白终其一生也没能知道,临行前小玉说要给他的是什么。
“好了好了阿沐不伤心了,”青帝抱起小狐狸,宠溺地给她眼角拭泪,“哥哥带你去吃糖葫芦好不好啊——”
说罢便站起身,缓缓踱步出门,嘴角含笑,边走边温柔地给小狐狸抚顺了颈窝的毛。
身后,星云镜里的小鱼又欢快地扑棱起来。
灵泽星君的大殿空空荡荡,一如主人的性子一般清冷,殿内也没有什么华丽的饰物,简朴到有些荒凉的意味。
唯正堂有一株海棠花,温柔淡雅地静默着,给了无生气的屋子平添了一份意趣。
已经第三个年头了,微生白像不得见天日的虫豸,久久地蜷缩在榻上,眉宇间拧着淡淡的哀愁,双目空荡。
光阴荏苒,距离那日,已经整整三载了。
那一日,他亲手断送了意中人的后路,他明明深谙个中凶险,却仍做了个袖手旁观的局外人。
他没有想到,师尊会在请帖上下了咒,以毕生修为作保,封住收帖之人的法术内力。他更没想到,一向谦和正派的师尊,居然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恶鬼,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痛下杀手。
微生白本以为这没什么,他自恃天赋过人,生来便是要成为一代仙界翘楚,这种劫数合该只是个小历练,在未来漫漫千万年里,回望来路时,大抵无关痛痒,一笑置之后,便也无甚其他。
可孤傲的天才,纵使年少成名,也还是高估了自己。
短短三年,于神仙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有太多的时间去挥霍,没有谁会注意到,三年又三年,其实是不同的。
这三载,微生白仿佛踏入了无数个轮回,一千零九十五个日夜,一万一千三百四十个时辰,没有一刻不是煎熬的。
那日之后,蝶神从此销声匿迹,天上人间再没有她的消息,飞升那日她也没有去,众人猜测可能是因为修为不敌踏雪元君,自惭形秽,遂主动让贤。但这也不过是三两句闲话,没有人真正关心青城山脚下,那个十余年潜心修炼的女子为何没有出现,如今又身归何处。
师妹阿出一如师尊心愿,顺利位列仙班。按理说他应该高兴的,可是这几年,他没有感到丝毫快乐。
他日日失魂落魄,看到花,会想到那个为他摘海棠的女子,她曾在漫山遍野的花海中冁然一笑。看到偶尔经过的蝴蝶也不再鄙夷,他常常想,是她来了吗?或思念,或愤懑,或怨怼,或质问,他都不在乎,只要是她,就好。
长夜漫漫,孤独总是如潮水般翻涌而来,他经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她了,便重游故地,一桌一椅,一窗一门。落了灰,他便挽袖擦拭,从里到外,再从外及里,来回干上好几遍才肯罢休;深秋,海棠花林的花早就落光了,零落成泥碾作尘,他便用绢花,一朵一朵绑上枝桠,一棵接着一棵,不知疲倦。好像忙起来了,那些钻入心底的疼痛就能稍稍缓解几分。
然而,往事不可追,斯人已逝,海棠依旧,幽思长存。
微生白痛苦地蜷紧了身子,他厌恶那日的自己,为什么那天没有跟她一起去,为什么会亲手把她推上黄泉路。他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些什么,不知道师尊是如何了却她年轻的生命和一生的信仰,不知道在生命垂危之时,那个一世纯良的女子会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