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记不得他离我而去多少年了,天界的日子清朗,可数着数着,却叫人发浑——我入天庭多少年了?我的殿宇修葺了多少日子了?我如今几岁了?都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我仍然十分清晰记得,阿年是我弟弟,我是他兄长,我大他三岁。
这个我永远也不会忘。
我记得,在一个风和日朗的天气里,在人间的高崖之上,在那个满是血腥之气的狭小山洞中,一道禁忌法门将我们阻隔开来,此后,我便永远离他而去了。
他会回来寻我吗?
我不知道。
我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也等了很久,久到我一头青丝慢慢褪尽墨色,成为满头的华发,久到我从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慢慢成为了一个去人间翻看夕阳的迟暮老人。
可我没能等来。
古书上说,用了那种法术的仙人,会灵魂消散元神俱灭。凡人之死是身死,是灵肉分离,若得机缘再入轮回,便可浴火重生。可神仙不一样,元神与灵魂都没了,便是世上再无他的气息,直到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消失,他便永永远远、毫无转圜之地地死去了。
如今千万年白驹过隙,这世上唯一记得他的人,只有我了。
我缓缓停下,半蹲在他面前,细细地看着他,
我想对他说:你与我那早夭的胞弟真的很像啊……
他也偏着头看我,也不怕生,径直说了句:“你这老头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本没什么,可却催得我鼻头猛得发酸,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天杭璨璨,蕙路漫漫,我踏过千座桥,行过万里路,终在万万年之后,在灵识湮灭之前,得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我知道,哪怕记忆被抚没,你也会存下一缕残识前来寻觅我,而届时,我也定能于千百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你。
于是,我揩揩泪顺道清了清嗓子,牵起他的手冲人群中喊:“既然你们僵持不下,我便做个主,将他收入我门下,这般,你们也不用争来夺去的了!”
说着,我抬腿便要昂首阔步地离开。那两人登时来了劲,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开始一致对外。
“不行!我不答应!”
“我们先来的!您怎么可以捷足先登!”
我颇为善解人意道:“若我将他留下,只怕你们二人不好抉择,又要争闹可就有失仙家体统了,不好,不好……”
“我们打了半晌却仍分不出高下,便不会再打了,臾叔尽管放心。”
“那你们如何定夺这孩子的去留?”
“无妨,”老头将手一挥,“实在不行,我们便将权利给这小娃,看他愿意跟谁走。”
“既然这孩子如此有根骨,便不能如此草率,要为他谋个好去处才不至于埋没了他。”我还在挣扎。
“臾叔,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说我们道行不够?!”
看到他俩怒目圆睁,我知道我触及所有仙家的逆鳞了——对于神仙,可以质疑他的相貌,可以质疑他的人品,但若是质疑他的能力,那就自求多福吧……
我回头看看阿年,直骂他小鬼头子,怎么千万年下来还总是这么招人喜欢!
于是心一横,脚一跺,豁出去了——“今日若不让他跟我走,我便一头撞死在这瑶池之上,这世间除了我无人可医,届时你们都是元凶!谁若想要我这老朽的命,就看着办吧!”
我在地上撒泼打滚,一时看呆众人。
那俩老头嘴角抽了抽,说话间便要过来扶我起身。
“臾叔你这是何必呢?这样,我们算你一个,看这小娃跟谁走,若他选你,我们绝不多言,您看如何?”
我看如何?我看不妥!这种没十成十把握的赌我可不打,万一这小鬼临阵脱逃选了别人,后悔药我可熬不出来。
我不说话,腮帮子作出气鼓鼓样,眼睛瞟着一方圆柱,像毛毛虫一样慢慢蠕动过去,生怕他们不能及时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