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身,是那样清贫而普通,偏偏他不自知,少年意气,立下过宏图大志,后来渐渐长大,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这才明白过来,普通人与成功之间,如果没有风口的加持,那根本就是南极之于北极。当然,这个认识是有过程的,过去的他,对此也很不服气,想要破除这样的魔咒,可现实那么残酷,使尽全力也难敌它翻云覆雨手。他在命运的海里扑腾着,载沉载浮,终于越扑腾越往下沉,濒死之际还能看到肥美的鱼饵,那真是神的眷顾,天赐的良机,除了一口咬上去,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何况这鱼饵并不坏,她曾是他爱到骨子里的初恋,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发妻,虽然后来婚姻成了一地鸡毛,爱意被磋磨得连渣都不剩,可她还是他儿子的妈妈,是血缘纽带纠缠下的关系,重新走到一起,只是一个成年男人做出种种考量之后,必然接受的现实。他猜如果换成别的男人,也一定会这么选择的。
只除了,对不住一个人。可是这般境地了,对不住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起头,清晰地说:“对不起,我承认我对人生是很贪婪的,原来的路,我走不下去了,你骂我吧,狠狠地骂我,你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他的眼神,忽然让玉锦觉得特别而又熟悉。她呆望着,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在天鹭山的那晚,她在枕头上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眼神,带着沧桑的平静,看穿世事的悲哀,无法抉择的无助,还有……一点点愧意纠缠。
他应该那时就接到英英的橄榄枝了吧,只不过还没有下定决心,是继续做骄傲的努力的纪寒铮,还是对现成的富贵直接投诚。总之这一切早就开始了,他在摇摆,在预谋离开。只有她傻,还执拗地和他生气,独自处理了所有的职场麻烦,反过来又开始替他担心,为他想出路,傻傻地做一个他们长相厮守、平静而又幸福的清秋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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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是如此剧痛。
可她骂不出来。能说什么好呢,她不是他的妻子,他对她毫无责任,反倒是那边,儿子,前妻,哪一层关系都比她要深得多,这么看来,自己倒像是个未能成功上位的小三,罢罢罢,谁会料到,有一天周玉锦居然会如此不堪。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原谅纪寒铮。
她朝他点点头,说:“你比我聪明,比我理智,野心比我大,比我狠得下心肠。有这样一天,只能说,是我活该,我不会骂你,成王败寇,我是失败者,我不配。”
纪寒铮浓眉拧了起来,“别这样说,你是女人,你不明白一个男人身上承受的东西有多重。”
“我懂。”玉锦自嘲地笑了笑,“男女有别,男人要的是青云直上,女人要的是一片云彩。男人喜欢一个人,像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女人喜欢一个人,又缓又慎重,可是踏进去了就会深陷其中,不能抽身。”
“唉,你在说什么,先坐下休息休息吧。”纪寒铮有些担心地拉住她的衣袖。
玉锦晃晃脑袋,甩开他的手,不太清醒地转身往外走,他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玉锦!”
她回过头,猝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别叫我名字。”
小燃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她看到玉锦下来,赶紧几步上去,握住玉锦的臂膊,上了车,一言不发地朝家的方向驶去。
回到那所两居室,玉锦仿佛略好了一些,她看看时间,对小燃说:“今晚你不是有夜班,你去吧,我没事了。”
小燃说:“我陪着你吧,我可以跟人换班。”
玉锦坚定地摇头,她记得她们两个探讨过爱情,可是偏偏不凑巧,自己长出的就是这样一幅优质的恋爱脑,就像一支箭,只要射出去,永远是那个方向,轨迹很难改变。
如果顺着更远的方向看过去,她好像一直是带着原罪活着的,戴着黑色镜框的不苟言笑的奶奶,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童年,少年,青年……,原来是这样啊,缺爱的人终将死于爱,这个字,是她的命门。
可对面正望着她的,悲天悯人的女孩,不也缺爱吗,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无法面对。“你走吧,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她说。
小燃挪不开步子。
玉锦脸色苍白,笑容像是浮在茶杯里的浮沫,“你怕我想不开?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活这么大,怎么可能为了谁去死,老天爷都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