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归云平日里虽随性惯了,可今日面对的,是宸国的储君,未来的天子,所行之事极其凶险,心中难免忐忑,便敛了一贯的嬉皮笑脸。
他燃了根烛,又在小火炉上烧了碗烈酒,摊开针囊,自其中取出细若发丝的银针,经火烤后,沾了烈酒,便往他胸口刺去。
季珣微阖着眼睛,只皱了皱眉。
候在一旁的宋池见那针大半根都没进了他的体内,插得极深,倏然紧紧握住了方太医的手,连指节都泛起了白。
他见鲜红的血渐渐渗透了浅银的针身。
而后又是一根。
寒风裹挟着细雪,冷意自衣襟袖口丝丝缕缕地往人身上钻,可季珣的额上却渐渐渗出了薄汗。
“殿下……”他不禁皱着眉唤出声来,而后转身问方归云道,“还有几针?”
“一共四针。”方归云凝眉重复着先前的步骤,针尖再次刺破季珣的肌肤,“四针封脉,而后等血液自针尾凝结,直接落入母蛊之中喂养。”
宋池自幼跟着他,施刑杀人之事也做过不少,知晓心头血乃是人体血脉的精华,常人一针怕已是受不住,而金尊玉贵的殿下竟要受足四针,且之后的每月,都要经此折磨。
不知等了多久,鲜红的血终于自针尾凝结成血滴。
方归云拿出母蛊,接住摇摇欲坠的血珠,其中的千足蛊虫似得到了滋养,舒展开原本蜷缩成球的身体,整条虫身都披上了殷红,乍一看分外骇人。
众人屏息静气地盯着蛊虫,期盼着奇迹发生——
若是仅一回就养成了,殿下日后便不必再受钻心之痛。
可蛊虫浸在血液里撒欢,良久,又自鲜红变回曾经的棕褐。
方归云叹了口气:“不成,下月还得继续喂血。”
他默默收了蛊虫,自季珣身前取下银针。
季珣淡淡“嗯”了一声,命宋池拿来外袍,随意披在身上,正打算回寝殿看一看持盈,可刚迈出偏殿,望见廊下的飘雪,忽地一怔。
“宋池,孤如今是不是带着病色?”
宋池默默瞧着他,颔了颔首。
这些时日,他又是受伤,又是取血,如今面容显得分外苍白,与簌簌而落的白雪竟无甚分别,觅不到丝毫血色,倒称得眉间朱砂更为殷红。
季珣衣袂轻轻翻动着,眉宇间氤氲起一抹犹豫,良久,道:“罢了,不见她了,免得她忧思。命拂云好好侍候,其他人等一概不得入内,若她有什么异常,要及时来禀报。”
因着她见了那冤死的宫人,动了胎气,一连数日,季珣都不许她过问其中任何细节,于是她只得百无聊赖地把自藏书阁借来的书一一看了个遍。
她想往那无名处去,却因着不愿见王时,每每起了心念,又悉数压下,直到将那些书烂熟于心,终是太过无聊,便命宋池与她一同去寻鲁伯。
她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试探着其间之人,却只见鲁伯一人坐在工台上,并未见到王时的影踪。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
时至今日,她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或许不见他,便是最好的结果。
“鲁伯。”
她扬起一抹笑来,却不知怎地,觉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鲁伯自工台前抬起头来,回笑道:“当真是许久未见你了,你来得正好,从前那些上了桐油的木块悉数干了,今日我来教你做那些暗器罢。”
“做……暗器?”
“是啊。”鲁伯打量一番手中的铁片,“那辆轮椅之上装有数种暗器,只是你毁的那模型是木头所制,而我今儿教你的,是贺家秋小姐的那种袖箭。”
“可我觉得……她的袖箭尚能改进。”
她沉吟道。
鲁伯来了兴致:“哦?你有何见解?”
“贺秋的袖箭仅有一发,需得要求射箭之人并无错漏,可我从前……除了狩猎,并没在暗器一道上练习过,若仅有一发,紧急情况之下一旦落空,岂非无用?”
鲁伯瞧着她跃跃欲试的目光,便知她心中有了主意,笑着问道:“小姑娘家家竟还有奇思妙想?说来听听。”
“唔……我这些时日查阅古籍,想着若是将箭筒做得稍粗一些,而后以极薄的铁片,将其分隔开来,中间一个,周围再备用一圈,每个空间内置一发,打出中间那支以后,只消轻旋外壁,便可再射一回……如此,即可作连发,又可弥补我先前说的短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