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她倾世的美貌不复。如今的她就像一名老妇,垂垂老矣,一手?撑着椅子的扶手?,满头白?发寂寞地垂落在凉风里。
这是天?酒从未见过的羡安,不再年轻貌美、盛气凌人?的羡安。
“母亲……”她又轻轻唤了?一声,“为何会这样?”
羡安的目光越过她,看向?远处,鲜见地弯了?弯唇:“方才你在外面唤我?‘母亲’,我?一时还?以为是竺宴,是竺宴又来求我?回去了?。”
天?酒的眼睛倏地就热了?。
羡安的目光缓缓回到她身上:“你不知道吧,竺宴他,他小时候经常来这里,他来求我?回去,或者,让他留下,他想和我?在一起?。可我?从未答应过他,我?总是一次次冷漠地将他赶出去。”
天?酒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眨去眼睛里的热意。
其实她知道,她看见过。
“他自小就独自住在扶光殿,灵根也被我?封印了?一半,使他空有一身睥睨天?地的灵赋,修行却总是力不从心?,又因为我?那?仅泄露了?一半的预言,总是被其他神族欺负。他经常受伤,但他从不会带着伤来见我?。”羡安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天?酒轻轻点了?点头:“他总是觉得,男子要足够强大,要保护身边的人?,要有为想保护的人?承担一切的能力。”
羡安宽慰地笑了?笑:“你瞧,我?生的儿子,从小就这么有担当。”
“可是有一次,他却满身伤痕昏倒在我?殿外。”羡安抬起?老迈的手?指,朝外面指了?指,“就是你刚才站的那?个位置。”
羡安说到这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一滴眼泪安静地顺着她的眼角流下:“那?是唯一一次,他如此孱弱地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他最后一次来求我?回心?转意。你知道,那?一次,他对我?说什么了?吗?”
天?酒红着眼睛,轻轻摇头。
“他说,他不懂我?为何不喜欢他,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如何讨母亲的欢心?。神域中?人?都不喜欢他,大抵是不肯教他的。所以他想来想去,去了?一趟人?界,去学习如何为人?子,如何让母亲喜欢。”羡安说到这里,抬手?盖住脸,哽咽的嗓音从她的指缝间传出,“他在人?界逗留数月,最终挑选了?一家猎户。猎户家算不得有钱,家徒四壁,勉强维持生计,唯夫妻俩有一个儿子,极尽疼爱,他心?中?十分羡慕,便假作擅弓箭的流浪儿,留在了?他们家。他帮他们家打猎、劈柴、挑水,以换取留在他们家,同?他们的儿子学习如何讨父母的喜欢。”
天?酒眼角浸出水光。
父母爱子原就是本能,哪里需要他小小年纪那?样去学?
当年的他,独自流落人?界,心?中?该是怎样的苦涩?
“后来呢?”天?酒哑声问,“那?家猎户,待他可好?”
“他那?个命,哪里有什么后来?”羡安自嘲道,“连他的亲生母亲都抛弃了?他,还?能指望下界一对陌生的凡人?夫妇不成?不过一开始也是好的,他帮他们猎了?许多珍贵的猎物,又替他们干完了?所有的活,投桃报李,他应当也在凡界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凡人?夫妇的儿子不干了?,年纪不大的孩子最易争宠,他怕竺宴抢了?他的父母,便弄了?些伤痕在身上,污蔑是竺宴打他,还?污蔑竺宴给?他下老鼠药,想要药死他。凡人?夫妇终究也只是凡人?,舐犊情深,当即便将竺宴拳打脚踢了?一顿,赶了?出去。”
天?酒攥了?攥手?心?:“他那?一身伤,便是这样来的?”
羡安点点头:“他就连承受着凡人?夫妇的虐打时也在观察那?家的儿子。后来他带着伤来见我?,对我?说,在凡间,父母最见不得孩子伤、孩子痛,往往孩子只是得了?一个最寻常的风寒,父母便恨不得以身代?之,那?家儿子不过是在身上弄了?点虚假不堪的皮外伤,平日里温和善良的猎户夫妇便立刻失去了?理智,想要活生生打死他。而他,为何都伤成那?样了?,却还?是无法让我?多看他一眼?”
天?酒问:“你如何回答的他?”
羡安:“我?说,你与他们不同?,你不会死。”
天?酒:“在你心?中?,是不是只要不死,就可以任意伤害?只要不死,伤得千疮百孔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