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超抢着说道:“我可以慢慢的走,就是赶不到战场,回去的路上总可以碰上咱们的人,听听战场的消息也好。”
不知是否朝霞的渲染,东面的云海给染得从浅红变为深红了。
孟元超在林无双搀扶下一步步走下山岗,遥想自己的战友正在和敌人决战,他的心情充满兴奋,但在兴奋之中却也杂有一丝恐惧。对胜利他是充满信心的,但能不能够再见到云紫萝呢,他却是没有信心了。他心里在想:“难道昨晚的遭遇都是一场梦?我见到的只是紫萝的幻影?不,不,那不是幻影!紫萝她一定是还在小金川。唉,紫萝,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孟元超猜得不错,染红了东边天际云海的不是朝霞,是一场大火。
林无双也猜得不错,这场大火,是小金川的义军在用火攻。
清兵被围困在一条狭长的山谷之中,出口已给山上滚下来的巨木堵死。无数火龙从天而降,那是义军从山顶抛掷下来的一束一束燃烧着的松枝。
这是两峰夹峙之间的荒谷,地形十分奇特,好像是给倚天长剑把整座高山当中斩劈开来,山脚变成星罗棋布的丘群,千万年来无数次山洪涨退冲刷出来的深沟,就变成了今天纵横交错的谷道,这些谷道被地堑壁上伸展出来的树桠两面覆盖,从谷底抬起头来,几乎长年不见天日。星罗棋布的丘群与谷谊之间,蔓生着纠缠不清的藤莽,燃烧起来,眨眼间就变成了到处乱窜的一条条张牙舞爪的火蛇!风在呼号,火在狂啸,黑烟冲天,千百条火蛇汇合,谷底就快变成一片火海了。
清兵的统师黄栋臣火红了眼睛,喝道:“给我冲上山去,谁怕死我就杀谁?”
山上箭如雨下,最可怕的还有磨盘大的巨石和燃烧着的木头滚将下来,在前面冲锋的清兵一排排倒下。
冷铁樵大喝道:“要想活命的赶快扔掉兵器,高举双手跑上来!我们不杀没有武器的俘虏!”
在下面固然要被烧死,冲上去厮杀也是个死,除了投降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登时就有许多清兵扔掉刀枪,高举双手,跑向义军指定的地方。黄总兵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这样做了。
黄栋臣大怒,劈掉两个亲兵,还要斩杀之时,其余的亲兵已是重又拾起兵器,纷纷叫道;“你要给皇上卖命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只要活命,你不许我们活命,我们就和你先拼了。”黄栋臣又惊又怒,只怕未曾碰上敌人,就给自己的心腹随从杀掉,只好落荒而逃,选择火势还没有烧得怎么旺的地方跑去。
陡听得一个人喝道:“鞑子的奴才,往哪里跑!”追来的是义军方面的刘抗。
刘抗迫近了他,冷笑说道:“你以为你宁死不屈,就算是英雄好汉吗?哼,一一这要看你是为什么人效忠,为什么人送死?鞑勒子占领咱们汉人的地方,欺压咱们的同胞,你身为汉人,却做鞑子的奴才,为鞑子卖命,嘿、嘿,这不是英雄,这是狗熊!回头未晚,你好好想想,你是愿做英雄还是愿做狗熊?”
从来没人对黄栋臣说过这样的说话,这霎那间,他不觉一片茫然,“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是自古传下来的圣贤教训,难道我要做一个忠臣,反而是做错了么?”愚忠的观念早已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急切之间,哪能改得过来?
刘抗道:“怎么样,现在回头,尚还未晚?”黄栋臣喝道:“妖言惑众,要我听你的话,那是休想,黄某着了你们诡计,唯有一死以报君恩,何足惧哉?看刀!”
刘抗冷笑道:“好,你既然执迷不悟,那就成全你吧!”唰的一剑,只用了三分力道,便把黄栋臣的大斫刀拨开。
黄栋臣是武进士出身,冲锋陷阵,也算得一员猛将。但说到武功,可和刘抗差得太远。
何况才不过在三日之前,在葫芦谷一战,他还是受了伤的,虽然受的只是轻伤。
刘抗剑走轻灵,不过几个回合,唰的一剑,便刺着了黄栋臣的虎口。当啷声响,大刀坠地。刘抗轻舒猿臂,立即就把黄栋臣携了过来。
刘抗把黄栋臣陡地抛起,说道:“是你带兵来打我们,怪不得我们手段狠辣!”接住黄栋臣的身躯,又抛上去,于是者抛上抛落,接连数次,一面继续说道:“可是只要你们的兵士放下武器,我们就不杀俘虏,请问你们做得到吗?”黄栋臣想起在他离京赴任之时,向兵部尚书谢恩辞行,兵部尚书曾吩咐他道:“你的职务是‘袭匪’,‘袭匪’的要诀无他,只须紧记十二个大字:宁可枉杀一百,不可错放一人!这是皇上的意旨,你记住了!”此际在这生死关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件事来,心道:“这倒是给他说得对了。”
刘抗又道:“你看看下面的火海,要不是我们放开一条生路,你的部下都要化作飞灰,你却至死不悟,还要他们为你的鞑子皇帝卖命!好吧,我话尽于此,你要做鞑子皇帝的忠臣,我只能让你称心如意,把你抛下去了!”
黄栋臣身在空中,看下去更是恐怖。虽说清兵己有十之七八逃出生天,也还有十之二三在那谷底给活活烧死的。狼奔狐突的情形,裂肺撕心的呼喊,黄栋臣看得见,听得见,未到生死关头,他还硬得起铁石心肠,在他自身就要丧生火海的时候,却是不由得他不害怕起来,兴起蝼蚁尚且贪生之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