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倾覆之后,连同皇帝司马炽一起,皇室成员也陨折太半。然犹未断绝。除了像司马睿那样在边远出镇者,剩余一小部分则聚到长安。国不可一日无君。司马炽被匈奴俘获之后,料想绝无生存之理,必须要尽早考虑皇位继承人。然而司马炽的子嗣在永嘉之乱中均遭残害,于是皇室和大臣们便在亲门近枝中拥立了他的一个子侄辈的秦王司马邺为太子。不定哪天司马炽遭到不测,就马上继承皇位。司马邺虽非司马炽的儿子,但却是司马炎的亲孙子,在此种情况下,应该算是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了。
司马炽被俘之后,当时虽未被杀害,却被刘聪百般羞辱,甚至在宴会上,令其身着下人的衣服端茶行酒。刘聪自然不乏侍婢,之所以让司马炽端茶行酒,完全是在羞辱这位晋室皇帝。能令曾经四海独尊的天子为自己行酒,这是何等的感受?此举羞辱了司马炽的人格是小,更严重羞辱了大晋的国格。
一同被俘的晋室群臣中,尚存有忠义之心的见到此情此景,无不痛哭流涕。此不禁令人想起数十年前晋室先祖司马昭灭掉蜀汉时的情景,颇有几分相似。那也是一次宴会,司马昭还算大度,没有像刘聪一样令蜀汉后主刘禅端茶行酒,但却故意当着蜀汉君臣的面令戏子表演蜀戏。蜀汉群臣无不哀叹流涕。而刘禅却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话:此
间乐,不思蜀。此话虽然被后人广为嘲笑,但却令刘禅安享晚年并得以善终。而此时,怀有亡国遗恨的司马炽却被刘聪视为潜在的威胁,没多久就被杀害了。
司马氏灭掉蜀汉刘氏,却被匈奴刘氏所灭。但此时说司马氏覆灭似乎还为时尚早。因为在闻得司马炽被害后,司马邺立刻在长安登基称了帝,继续苟延残喘。司马炽则被谥了个“怀”字,史称晋怀帝。
“秦王在长安登基了。我大晋没有断绝,还在传续!”
虽然明知道基本就是在苟延残喘,但司马邺在长安登基的消息依然引起了天下未被沦陷的晋室属地臣民们的一丝兴奋。
汝阴官民也如同吃了一剂安心丸。大营中,彭惠等人无不欢喜,纷纷向舒晏喜笑道:“我们并不是无主之民,大晋依然存在。”
即便心底有着无限的隐忧,但表面上必须信心满满:“嗯,只要大晋存在一天,我们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坚持。”
若馨道:“据说,与先帝一起被俘的晋臣之中,很多已归服刘聪,但也不乏有不甘屈服、自杀殉国者。若是当初天下初乱之时,当权的满朝王公能有如此气节,匈奴安能得势?洛阳何至于倾覆!”
舒晏叹气道:“我们身为晋臣,自然是站在晋室这边的。然而抛去偏见,晋室之失天下完全是在意料之中。即便没有匈奴,也必将倾覆于萧墙之内。”
彭惠道:“听闻当初匈
奴围攻洛阳多次,都是无功而返。最后因怀帝与司马越的决裂,才给了匈奴人最后的机会。”
若馨道:“司马越离开洛阳出镇许昌,没多久就病死。匈奴来犯的时候,洛阳城的众大臣推举司徒王衍为大元帅领兵抗敌,可王衍畏不敢当,死活不同意,以致群龙无首,使得匈奴人十分轻松地攻破了洛阳城。”
吴谦十分纳罕道:“王衍可谓名倾天下,即便我等从未去过洛阳,但对于王衍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的。没想到他竟如此不堪!舒丞曾在朝中多年,难道洛阳名士竟都是如此的?”
舒晏摇头道:“当然不能一概而论。当今所谓名士,无视礼教,以放任旷达自居。虽然都是才情兼备,然而品行不一,尤其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更能分出差异。魏末晋初名士之风的典型代表竹林七贤,在司马氏野心昭彰意欲篡逆的情况下,虽然初心一致,最终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场。嵇康最节义刚烈,不肯屈服司马氏,惨遭杀害;阮籍、刘伶纵情于酒,天天酩酊,借此免祸;阮咸、向秀、山涛、王戎立场不坚定,选择投靠于司马氏。其中的王戎与当朝王衍乃是同族兄弟。同一名号下的名士秉性各异,同族弟兄的秉性也大不同。王戎悭吝无比,视财如命,但在诸王作乱时,于乱军阵前却能临危不惧,亲自挥刀上战场。而王衍却正相反,将钱称
作‘阿堵物’,常常散尽家财。在匈奴围困洛阳之时,能够带头卖掉车牛以筹军资。然而却毫无骨气。贾后当政时,其女儿为太子妃,太子遭到贾后诬陷。他怕惹祸上身,不但不营救,还反而怂恿女儿与太子离婚。以致贻笑于群臣。洛阳蒙难,其与群臣一起被石勒俘获,更是毫无气节。为了活命,不但极力为自己辩解开脱,甚至还劝石勒称帝。然而此等卑躬屈膝并没有换回石勒的好感,终究难免被杀害的下场。”
唐回点头道:“我在洛阳时,王衍还只是禄秩千石之官,并未位极人臣,但那时满洛阳城上下谈论的都是名士的风流,天下人只知有王衍,不知有宰辅。惠帝后期直至怀帝在位期间,王衍身为三公,本该担当宰辅之重,却不思尽心辅佐皇上,专务清谈。洛阳朝野上下形成一股浮诞虚夸之风,说王衍为第一推手也不为过。名门子弟皆出门乘车,入内扶持。身如弱柳,又不思进取。涂脂抹粉,以面白为傲。闻马鸣如同虎啸,视宰羊尚且心惊,试问这样的风气安能上战场杀敌?权贵皆出自此等人,天下焉能不失!”
吴谦道:“上层的子弟,可不都是如此的吗?自古打仗,全都是寒门子弟上战场。”
“那可不尽然。”舒晏纠正道,“想那先秦时期,上层的贵族子弟全都是赳赳武夫,跟现在的门阀子弟不可同日而语。”
几
位郡官一边哀叹亡国之痛,一边看着演武场上练兵。此时演兵场上众多官兵摸爬滚打,对抗进击,声啸如雷,气势如虹。
若是选官公平,权贵清廉,文臣敢谏,武将敢死,那该多好?可惜朝政昏聩久矣,即便得遇盛世明君,又能维持几何?
舒晏正在心中感叹,忽见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正是自己派出去的探马。
“匈奴来了,匈奴来了!”此人在马上大喊着,跑到舒晏跟前下了马,慌慌张张,气喘吁吁。
此乃意料之中的事,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众人听了这个消息,似乎完全没有害怕。
“慢慢说清楚。匈奴兵到了哪里?”舒晏以平静的口气却迫不及待地问。
“匈奴兵刚刚抵达鲖阳地界。”那名探马一边喘着气一边回道。
“可是急行军?”
“有骑有步,粮草兼顾,并未纵马疾奔。看样子不是来闪袭的。”
彭惠见他如此慌乱,气得骂道:“没出息的东西!敌兵还在鲖阳,如何就慌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