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玉面无表情痴痴地站着,良久,突然仰天大笑:“《庄子》所言,天下所谓的智者,小心谨慎,广取多藏,自以为聪明胜过常人,实际上全都是在为大盗积累财物,为大盗暂时保管财物。世人皆以为《庄子》的这些话荒谬,可如今看来何其明智!数代人打打杀杀,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造就了所谓一个豪门世家,就这样一朝散尽,所为何来?想我阿父,一生极力钻营,谋公卿,谋中正,谋皇亲,立于党争而不倒,更博得巨亿家资,到头来却被一朝翦灭,岂不可笑?我要这些何用!我要这些何用!”说着话将手一扬,那些契据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散落。
施常万没想到比玉会如此,声嘶力竭:“得儿,你个混账!你这是做什么?”
“遣散奴婢,瓜分田产。”
“你敢!你这个不肖的子孙!”施常气急,抬手对比玉就是一巴掌。
比玉却怡然不
动:“阿叔是我的长辈,尽可以打我;但我乃是本府的主人,家产如何处置,由我说了算。”
“你!”施常知道比玉的脾气,纵使他的父亲都没能将他教育过来,再打下去也于事无补。没办法只有向大长公主求助:“先兄在世时,已将家业交由大长公主,而不是交于这个混账。近数年来,大长公主持家有方,我全府上下一心,家财倍余当初。可不能看着他胡来啊。”
永安大长公主也没料到比玉会有如此行径,面对施常愤怒而又沮丧的眼神,她侧头注视着目空一切的比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复转过头,对施常风轻云淡地笑道:“阿叔对家族的苦心我夫妇二人十分理解,但驸马所言的世上所谓的智者全都是在为大盗积累财物的话亦不无道理。匈奴若破了城,我施家必然首当其冲。即便我们夫妇渡江去了,家中尚有数百奴婢。这些人都免不了被匈奴人掳掠杀害。洛阳府中已经殒没了数百人口,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汝阴府中再重蹈覆辙。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奴婢们遣散,反能得到保全。”
“遣散奴婢可以,但没必要将田产也一并分了吧?”
“如今乱世,没有人会接收新的奴婢。如果不分给他们田产,遣散出去之后,犹如放逐瞎马,他们将如何生活?何况这些人半生都在为施家做牛做马,分给些田地,也不为过。”
“这些奴婢
全都是府上花钱买来的,生是施家人,死是施家鬼,能有什么怨言?与其遣散,还不如多带些到江南,免得到了江南还要重新添置。”
“带是要带一些的,但带不了那么多。初到那边,一无府宅,二无田产,要许多仆婢有何用?且资财尽失,也养不起许多人。”
提到资财尽失,施常又不免悲伤起来:“到了江南,一定要把得儿好好约束起来,切不可如现在的样子。若有了钱以后必要广置田产,慢慢积累,从头再来,让施家重续辉煌。”
“阿叔放心。只要还是晋室朝廷,他袭的广武乡侯,我食的永安邑,都会得到认可,也将延续享有。只凭此两项封爵,就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何况驸马他必将会某得一官半职的呢!”
连大长公主都这么开朗,施常即便再不同意瓜分田产、遣散奴婢,还能说什么?
当下留了舒家庄的那一处千亩左右的田产和水碓,余下的按人头和资历全都给仆婢们分配下去。本是终身的奴婢,如今却被恢复了良民身份,且还要分给土地,这是亘古未有之事。众奴婢受比玉和大长公主的大义所感动,纷纷痛哭谢恩。有一些不愿独立门户,或者对施府有感情实在不愿离去的,也不勉强,一部分留在汝阴,一部分要带到江南去。
分配完毕,比玉夫妇、阿妙三人便准备跟随车队去渡口,然后一起渡江。谁知施常却阻拦
道:“数十人乘坐大船,且载着许多财物,是何等的招摇?前日之鉴,怎么就忘了?难道想人财两空吗?”
听到施常提醒,永安大长公主也觉得后怕起来。如今兵荒马乱,谁能保证这艘船不像上一艘那样被抢劫?万一不测,真的是人财两空了。
“阿叔所言极是。就让仆婢跟随这艘大船先行。我们明日再乘小舟渡江。”
到了第二日,比玉夫妇脱掉原本的华贵服饰,全都换成了平常百姓的衣服。为了慎重起见,一个仆从也没有带,只由阿妙抱着孩子。四个人来到渡口,比玉夫妇先上了船,阿妙将孩子送到大长公主的怀抱,却不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