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遇的那一年,洛纱才十五岁多一点,对未来唯一的规划是成为一名战争向导。
理智上,他知道这些主动奔赴矿区的哨向,是帝国最坚韧、最勇敢的一批战士。然而情感上,他看着怀里小小的女孩,却只觉得她这么年幼、这么柔软,像一个易碎的梦境,好像连呼吸重一些都会消失,只有捧在手心里不错眼地盯着。
即使心知白塔的安全程度仅次于皇宫,然而她不在眼皮底下的时候,他还是无法心安。那段时间特情处的调动很频繁,最精锐的护卫几乎全被调去守卫她一人,而最后,他甚至以特别任务的方式从cvis召回了云暝。
他从不会为了既定的事实追悔莫及,但在那以后,皇帝仍然不可避免地想过,如果那时他没有把云暝送到她身边会怎么样?或者如果这个人不是云暝会怎么样?那么他当然活不到这个时候,可是一切似乎也不会发生什么根本的改变。
史无前例的暴怒冲上心头的时候,他有一瞬是真的想杀了云暝,甚至是以无比强大的理智逼迫自己,才松开了扼着他喉咙的手。而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这么了解他,云暝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刃一样毫不留情地割开他一直以来维持的表象。
对他紧闭的心门,会毫无保留地对另一个人敞开。
比起怒,也许痛才是真正令他陌生的感受。皇帝坚不可摧,从不动摇,但他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心或许是已经修成了铜墙铁壁,可洛纱的存在就是那个应力集中的点,她轻轻地拨动一下,金属从中断裂。
那一天她安抚了他。精神域交融是极奇妙的体验,对于曾经感知失控的哨兵来说更是如此。他被她的精神力包裹着,她像光或者水,无处不在,无所不能,而他渴求她的存在与照耀。某种一直以来的平衡正在打破,而他发现自己甘之如饴。
强势威严,言出法随,一切他处世的方式在她面前都不再成立。他一退再退,毫无底线地让步,毫无原则地容忍,因为他不敢想象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在瑟缩以外,再带上痛苦或怨恨。
如果一切能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也是某种圆满。
然而那一天,他的弟弟与三万名将士一同,消失在南十字悬臂区,只把昏迷的她送回了他的身边。
战争爆发,他要做的决策千头万绪,每一项都关系着帝国的未来。他是支撑帝国意志的主心骨,必须要永远冷静坚定,甚至没有时间为失去唯一的亲人而痛苦。那段时间,除了战事以外,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担心她也会因此而死。
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得要坚强。
她在痊愈,某种坚韧的意志仍然在支撑着她求生,从深度昏迷中醒过来,在第一时间配合帝国的所有调查和研究,尽一个战士的责任。然而她也远比他想象得要痛苦。与她一天天好转的身体对应,那双总是晶亮亮的黑眼睛正在永久地沉寂下去。
他徒劳地把她拥在怀中,想给她一丝力所能及的温暖,她却在微微颤抖着,并不是因为冷。
皇帝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绝不能失去她,却直到现在才发现,他同样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黯淡褪色。
她站在他面前,请求踏上那在众人看来几乎是必死的旅程时,有一刹那,他短暂地晃了神。接近二十年过去,他竟然第一次想起了那只画眉鸟。它飞来他的窗前,却终究不会为他停留。
命运眷顾过他一次,把星星送到他的面前,他紧紧抓住了她,想把她藏在掌心。他没有真的失去爱的能力,但是第二次,命运不再给他这样的幸运。
都结束了。
云曜平静地想着,至少最后,她活了下来,找回了她需要的人,而他终究无需亲口说出告别。
地平线上,血色的残阳正在洒下最后的余晖,映进寝宫里,满墙火烧般的红。曾经简洁空旷的寝殿里,如今毛绒玩偶堆得满地都是,和他的习惯极其不符的装饰,到处都显示着一个年轻女孩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长达六个月的战争过去,皇帝坐下来,玻璃一样的银色眼眸里,终于显露出了一丝疲惫的模样。
他微微闭上眼睛,吩咐电子管家:“整理好这些东西送走。”
而电子管家却没有应声。
皇帝以为它是没听清自己的命令,过了几秒,他睁眼,瞳孔却顿时不可置信地紧缩。
宫殿门口探出了一个小脑袋,正眨着眼睛,用有些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要送走啊?这些我还想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