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十日的医治,陆暮笙终于是捡回来一条命,醒来得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准备喂药的妘挽。瞧见陆暮笙醒了,妘挽高兴地道,“你可算醒了,夫人和我的一番苦心总算是没有白费。”陆暮笙看了看周围,虚弱地道,“这里…是何处?”妘挽道,“这里是一处偏殿,离夕颜宫也不远,倒是一个养病的所在。”
妘挽说完先喝了一口药,一脸嫌弃道,“这药…还是这么苦,剩下的该你喝了。”陆暮笙道,“这本就是我的药,你喝作甚?”妘挽道,“只有我先喝了,他们端给你的才是药,否则,就是毒药了。”陆暮笙看着妘挽,情绪起伏引发剧烈的咳嗽,妘挽开玩笑地道,“怎么,你还嫌弃不成,那也没办法,如今不仅是药,你喝的茶,吃的饭,都是先经我的口,你啊,就将着吧,”说完,便不给陆暮笙开口的机会,将药给灌了下去,“当初我命悬一线,是你……让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你也不用感动,如今我所做的,权当偿还当日的恩情了。”
陆暮笙的身体一天天地好转,而虞国夫人的身体却一天天的衰败。
一日午后,秋高气爽,阳光温和,妘挽便命人将陆暮笙抬出来晒晒太阳。妘挽站在凉亭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感受着眼下难得的岁月静好,不禁感叹道,“喂,等出了炎国王城呢,我先送你回东夷,然后呢,我就可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陆暮笙道,“呵呵,说得…跟我们真的可以出去一样。”
妘挽道,“八九不离十吧,这场谋逆,炎国已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在你父亲身上,明面上你既无官职,又非主犯,再加上东夷那边有文姝郡主为你作保,你性命无忧。虞国夫人无论如何都会保你出王城,但是东夷离炎国路途遥远,你一个人上路随时都会没命,眼下能保你平安到东夷的,只有我一人,她定会让我同行。所以你可要争些气,快点好起来,咱们能不能出宫可就靠你了。”
看着分析地头头是道的妘挽,陆暮笙道,“只有你一人?也是,太子妃,太子对你…确实与众不同…”妘挽别过头去,一声不吭,陆暮笙笑道,“也许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公主您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竟真的让东宫太子动了情…哈哈,天意弄人啊。”
妘挽无奈道,“被他那样的一个人爱着…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同那把王座一样冰冷、无情,为达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他那样的人只会无限制地索取,从来都不会懂得给予和成全……也许眼下,我算是个例外,可这样的‘例外’又会持续多久,一年、两年,若等到他哪一日烦了、厌了,恐怕我的下场也不会比别人好多少…”
陆暮笙道,“看来你对他仍心存怨怼,是因为黎国的灭国之恨吗?”
“我至亲之人皆殒命于他之手,国破家亡之仇啊,即便我明白兴亡交替,盛衰无常,也不是那么轻易说放下便放下的。可更为重要的是,我与他自小便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对世间万物的看法、心中所守的道义和做人的底线都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背道而驰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妘挽道。
陆暮笙静静地看着站在阳光下的妘挽,经历诸多她果真成熟了不少,看事情更加的通透,不再是以前那个容易感情用事的公主了,既然他们终将形同陌路,那也就不必再将霍王后之死的隐情告之了,毕竟有些事…还是永远地成为秘密的好。
妘挽看着陆暮笙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要说的吗?”陆暮笙沉吟了片刻道,“没什么,起风了,我想回去了…”
事情的发展与妘挽所料相差无几,虞国夫人执意要让凤凛放了陆暮笙和妘挽离开王城,虽然凤凛每次都据理力争,但架不住虞国夫人的苦苦哀求,毕竟是自己的亲母,凤凛亦不希望她逝前难安。
那日凤凛去探望虞国夫人,在屋外正好遇见了同样前来探望的武王,武王看见凤凛道,“你母亲喝了药刚刚睡下了,医师说她的情况很不好,她知道你脾气扭,便想让本王从旁规劝些。”凤凛道,“父王,母亲的心情儿臣可以体谅,但儿臣的心意也请父王体恤。放了陆暮笙,儿臣本就已经很勉强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带走儿臣的太子妃。”
武王看了一眼凤凛道,“大概……你母亲觉得她既是你的太子妃,又是东夷公主,无论在那一边,她都可以更好地保住陆暮笙吧。凛儿啊,你母亲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若是知道了,估计更加不会让她留在宫里。”廊外秋雨绵绵,不禁让人心生烦闷,“凛儿啊,父王是过来人,为父同你母亲之间不过隔了一个人罢了,却花费了这么多年也捂不热你母亲的心,而你与太子妃之间隔的是山海,为父怕你费尽心力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啊……你且好好想想吧。”说完便拍了拍凤凛的肩膀,怅然离去。
忧思过度的虞国夫人大限将至,回光返照之际竟执意要再见一面太子妃。等凤凛来到偏殿寻妘挽时,看到的是衣着素静的她,正在忙前忙后地煎药。看到凤凛时,妘挽愣了一下,行礼后忙道,“可是夫人……”凤凛点了点头,妘挽看了一下自己,“这衣服怕是来不及换了,咱们快走吧。”可她刚要转身却又马上立住,若有所思地看向凤凛,凤凛道,“放心吧,本宫真要杀他,也不会选现在。”两人达成默契后,便来到了夕颜宫。
弥留之际,气若游丝的虞国夫人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眼神坚定地看着妘挽道,“妘挽公主,我…不管你执意离宫是为何,但我……我要你立誓,离开炎宫后,要……要保笙儿平安…回到东夷,你可…做得到!”妘挽跪下道,“我发誓,只要我们能平安走出王城,我必保公子平安回到东夷。”听到妘挽的回答,虞国夫人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便看向一旁的凤凛,“跪下!”凤凛便跪在了妘挽身旁,“凛儿,在阿娘闭眼之前,阿娘…亦要你发誓…让他们平安走出王城,如违誓言,必孤身终老……”“母亲”“发誓…”
此时的虞国夫人没有了昔日里的柔情,满心满眼都是决绝,她在用她最后的力量,去保护她的家人,面对虞国夫人的坚持,凤凛眼眶微红,道,“儿臣发誓…让他们平安走出王城…阿娘…您满意了吗?”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誓言,虞国夫人力竭地躺在了床上,朝凤凛的方向微微地抬起手,眼神里尽是渴望,她大概希望,在临死前再抱一抱同样亏欠良多的凤凛,但凤凛就那么直直地跪着、看着,却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于是,在一行清泪流过虞国夫人的脸颊后,她终于也走完了看似令人艳羡,实则却残破不堪的一生。
虞国夫人仙逝,武王下诏以王后之礼厚葬,炎国上下举国哀思。有了凤凛的誓言,妘挽安心了不少。虞国夫人的葬礼是由太子与太子妃亲自操持,凤凛面上一如既往地冷峻,但妘挽知道他心里定然难受,只不过是不善于在人前示弱罢了。
守灵的三日里,妘挽晚上熬不住难免有打盹的时候,但凤凛永远都是无比的清醒,直直地跪在虞国夫人的灵柩前,正如他那日直直地跪在虞国夫人的床前一般。守灵结束,凤凛憔悴了不少,妘挽本想上前安慰两句,但想到自己即将离宫,何必多生事端,便咽下嘴里的话,离开了。
是夜,陶姑姑被带到了应晖堂,凤凛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妇人,语气平静道,“姑姑,辛苦了。这些年有劳姑姑照料母亲,也多亏姑姑及时通风报信,很多事情本宫才能有所准备。”陶姑姑低着头道,“殿下恩德,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得,如今……如今宫内的事情…已了,殿下…您曾应允过,只要老奴尽心尽力,等夫人仙逝后,就会……就会放老奴出宫…同儿子团聚…”凤凛笑道,“姑姑年少时暗结珠胎,是本宫帮你寻到了儿子,让他们如今得以衣食无忧,本宫也确实承诺过,只要姑姑对本宫尽忠,本宫就保姑姑安度余生。”突然,凤凛身子微微前倾,一改之前的笑意,表情阴狠道,“但…姑姑真的做到对本宫尽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