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迭嶂,两面峻峭的山峰斜斜对立,中间一道瀑布从顶上跃下,激起水花无数。
青翠的密楚里传来一阵猿鸣声,山野间自然生长着数片野花。
映山红颜色最艳,野百合的香味随着风飘得最远,山茶花枝桠伸得最高,景致非凡。
一路疲于逃命,衣衫褴褛,未曾想还能见到这般姹紫嫣红,小婵大大咧咧地躺在草地上,扭头对身边人开起玩笑,“公子往常还为哪里宴客烦忧,依我看,这个地方美得跟画上似的,若是招待宴请,一定能在世家贵女们面前拔得头筹,将左侍郎家公子面子扫光。”
小婵所说,乃是上月发生的一桩事。
左侍郎家的二公子与他从小便不对付,事事都要争个高低。
近来平城时兴宴客,攀比谁家招待的地方景致最好,饭食点心最精妙。尤以年轻的世家子弟爱掺和凑热闹。
朴新素喜低调,不欲奢华,只是身处其中到底躲不开,只好应了众人,答应轮换请客。
他私下里定好一处农庄,景致并不出奇,巧在这时候庄子里处处禾苗青青,取个丰收的意趣。却被左侍郎家公子得知,高价夺了去,果然赢得众人满堂喝彩,更得了大王赞赏,荣光至极。
朴新只好更改安排,虽一时实在找不到好的去处,尚能稳得住气。
小婵却是暴脾气,急得满嘴燎泡,手里拿着游记地图四处翻看,要另择一个最壮观的地方为自家公子搏回颜面。
还不待实现,平成便被敌军攻打,一夜失守。不出半月,楚国亡了。
平成攻破,谣言四起,大王托以传国玉玺并王室宝藏于朴家的传闻引来诸侯肆意追杀朴家子弟,意图夺宝。
朴家其实另有一隐秘之物,乃祖上所传的一封信。
分开那晚,祖父私下拿出递给他。
朴新发觉那双一贯书写奏折的手竟在微微颤抖,平日里叫人不敢直视的大人这时候终于支撑不住,露出软弱。
朴新鼓起勇气,望着祖父失神的双眼,喉头滚动。肩膀上搭着的手,并没有他以前假设的那样重,却把他的心压进了谷底。
不知道说什么,他低头打开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凭此信物可入蜀山”,字迹苍劲,落笔潦草。
信纸雪白,上面亦无写字人之名号及年月,单附着一支孔雀毛。
孔雀毛同寻常见的并没两样,却从他手上悬起,尾端指着一处,正是蜀山方向。
时间紧迫,祖父来不及细细交待,只说仿佛是五六十年前,这孔雀毛才现出异状。他打听得世上确有蜀山一派,只早已衰落,便隐下不提。
现下群雄争霸,纷乱四起。朴家处于风口浪尖当中,只盼着孔雀毛所指的方向能替家族谋一条生路。
朴家早已被层出不穷的刺客逼近绝路。大王何曾给过什么传国玉玺,他们是替别人挡刀,有冤无处诉。
为求得家族延续,一家人分作几处,四方逃难。
朴新与小婵一起,带着一队人马躲避追杀,辗转这些时日,仅剩他们二人相依为命。一路顺着羽毛所指方向,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渝州。
前几日刺客追杀势头凶猛,是小婵危急关头拉了他一把。
刀剑刺破了衣衫,胸口藏着的信封露出一个角,滑落地上。
小婵眼疾手快地捡起,扯着朴新在城里制造混乱,挡住追兵,才继续往山上逃。
进得山楚,两人仿若不要命似地埋头狂奔,手紧紧挽着。
等到天要黑时,怕迷路躲藏在树上,苦熬着歇了一夜。
数日前还睡着精致的床铺,温暖柔和。转眼便只能宿在天地之间,同蚊虫作伴。
天将亮,都未睡着的两人跟着羽毛继续往前走,到达悬崖边上。
一眼望去,是无边的山脉与连绵的野花。
朴新摘下几片宽大的树叶垫在地上,招呼小婵。“地上凉,先将就隔着树叶歇歇,怕是离蜀山还有一段距离。这节气少有野果,等会儿去楚子里设两个陷阱,看能不能捕些野物。”
小婵不同他扭捏,从地上滚到铺好的树叶上,刚才赏景的心思去了大半,忧愁道:“公子怎么还想着吃,你看那羽毛,指着山崖那面。这下头河水又宽又急,我们没有翅膀,怎么过去得了。”
山风吹过,清晨的崖边冷得出奇。小婵受不住寒打了个喷嚏,喷出好大一个鼻涕掉在脸上,羞得两腮发红。
朴新弯了弯唇,意识到不好假装没看见,赶忙去旁边摘了一迭巴掌大小,十分柔软的叶片,背过身递给小婵。
不欲她难堪,他便接着先前的话说,“我们跟着羽毛赶路,所指之处都避开人不能通行之处,这里未必就是绝路。这崖上长的藤蔓不易折断,若是拧成一股,不知能不能荡到对面去。”
小婵用叶片擦干鼻涕,心想自己在公子心里伶俐活泼的印象怕是荡然无存。好在有这一路逃命互相扶持的情意,公子应该不会怪罪她举止不得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