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上,廉望雪因为那条外人看来语焉不详的普通微博,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在粉丝的刻意乱舞下,他莫名其妙就成了“和岳凌互茶”的人。当然,他本人的确是这个意思。而现在,还挂在热搜上的那个词条的当事人,就躺在蔺渝隔壁的那张eensize的床上,灯已经关上了,生理上异常疲惫,精神却因为时差的缘故而尤其亢奋。蔺渝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半晌又闭上眼。他能够听见隔壁床廉望雪发出的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对方明显也还没有入眠。不知道是不是和蔺渝一样,屋子里有其他人的存在,就很难睡着。“你也睡不着吗?”蔺渝问。廉望雪应了一声。“因为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房间?”“那倒也不是,你忘记了吗?在你每一次被雪藏自杀前,我都有很长一段和你同住的时间。”廉望雪顿了顿,补充说,“虽然是作为猫咪的,但是——”但是可能比人和人之间的同住更亲近,蔺渝睡在自己的床上的时候,廉望雪就作为猫咪,趴在床边的飘窗上,卷起尾巴,把自己团成毛茸茸的雪球。“一直没有问过你,变成猫是怎样的感受?”蔺渝问。廉望雪认真地想了想。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经历的,或者说,大部分人终其一生,甚至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没有变成猫的可能性。廉望雪成为了猫咪那么多次,身体里属于猫的习性其实并不多,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怨恨自己只是一只猫,如此弱小无力。但是作为猫咪和蔺渝同住在幸福小区,一次又一次的生活是不一样的。蔺渝经常性地陷入痛苦中,他的心理疾病有时会受到外力影响,有时却是毫无征兆地发作。那时候廉望雪能做的,也只是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把自己塞进对方的臂弯里,哪怕蔺渝把自己丢开,或者因为痛苦而用力抱紧他,让他感受到了骨头被勒紧的痛意也没关系。而在蔺渝貌似“正常”的时间里,廉望雪就将自己的尾巴盘在四肢一侧。他不会像是那些感受到安全的猫咪一样贸然露出柔软的肚皮,但是在蔺渝身边,听着他安稳入眠的呼吸声,廉望雪才能以猫咪的浅眠姿态草草睡上一觉。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样稍稍浓缩了一下内容,告诉蔺渝的。“很辛苦吧?对不起。”蔺渝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廉望雪话音落下,两人之间重新陷入了缄默。不知道为什么,在黑暗里很适合谈一些白天不太能够聊起的话题,或许这就是许多人在入睡前经常聊到半夜的缘由。半晌,蔺渝才继续开口说话:“你知道的吧?”“嗯?”“我的职业,是不被允许谈恋爱的。”廉望雪说:“我知道。”其实除了部分国家的娱乐圈和偶像团体有这样明确的规定,所谓的“偶像不谈恋爱”也只是大众心照不宣的潜规则而已,并且这个所谓的“大众”想法,不追星的人其实并不算太理解——“爱豆也是人,凭什么限制他们的自由?”,这些人会这么问。但是蔺渝自己知道,粉丝为了一个遥远而虚幻的人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在自己没有从“唱跳偶像”毕业之前,永远不能够辜负他们。“在原世界里,哪怕我已经出道了好几年,在个人发展方面也算是还不错,但还是没有真正脱离‘唱跳偶像’的范畴,更严格一点来说,只要我在be组合这个团一天,就要遵守这样的规则。”蔺渝说,“这不是开玩笑,这是粉丝的要求,也是偶像的职业素养。”廉望雪重复说:“我知道。”蔺渝:“”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廉望雪的态度太平静了,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才好。“隔壁公司的男子组合,迄今为止已经出道到了第九年,还是发展得很好,所以在其中一名成员被爆出恋爱之后,粉圈反噬也很厉害。”蔺渝说,“这件事你也知道,对吧?”“说实话我不知道,我不太关心除了你之外的事。”蔺渝:“”蔺渝被这个耿直的回答哽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样也是可以的吗?三十岁,甚至三十五岁,遵守偶像届的规则。”虽然他知道大部分人根本不可能真的遵守,甚至这其中百分之九十的人在出道伊始就谈恋爱谈得风生水起。外界看他们出道第五年第十年爆出了女友男友,实际上这个人可能已经是他们出道后谈的第十个第十五个恋爱对象了。但是蔺渝的责任感和偶像意识,让他不可能做出那样堪称“背叛”的事情。廉望雪说:“你可以不用问我的,就按照你的想法遵循就好了。”蔺渝沉默了一小会儿。就在廉望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才终于又开口了:“但是这些规则对你来说是没有影响的。”即使有众多的女友粉和cp粉,但廉望雪本质是个歌手,并不吃青春饭,也没有男友营业和甜言蜜语:他开fann是单纯的唱歌,和歌迷互动,平日里相比于微博的定期自拍放送,在工作室里写歌才是常态。廉望雪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蔺渝很不像自己的迟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的我大概率已经成功活了下来,那么你也可以放下心里的负担,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我自己的生活?”廉望雪的声音里有些真情实感的困惑,“我在过我自己的生活啊。”蔺渝:“我指的是,不要将自己的注意力和生活的中心,都放在一个人身上,可以去看更多的世界,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其他的事情,也可以去找一个——”——去找一个新的人。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这无论对于廉望雪还是那个所谓的“新的人”都是不合适,不礼貌的。廉望雪短促地笑了一声。
蔺渝发誓,这是他第一次从廉望雪和自己的对话里听出那种他对待别人的时候才会发出的,略显讽刺的笑音。这个发现让他一时间有些微妙的不适应和不喜欢。“蔺渝前辈,听到你的那几句话的那个瞬间,是我穿越、重生迄今除了不可避免的死亡外,最伤心的一次。”廉望雪的声音还是淡淡的,蔺渝看不到他的脸,当然也不会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是怎样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刚才的那些话不要再说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蔺渝说。人要为自己而活,廉望雪却没有,在人生一次次重来的轮回里,他好像已经快要把自己活成一种执念。蔺渝不太能想象这种像是为另外一个人而活的感觉,另一方面也由衷地感觉到了压力。黑暗中,他听见廉望雪轻轻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区别的,对我来说。”他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我可以等。”“哪怕等上十年?”“哪怕等上十年。”蔺渝不说话了。这次他是货真价实地感觉到了更令他不知所措的,沉甸甸的压力。原本为了实现对粉丝的承诺,他选择遵守所谓的偶像准则,是他一个人的事,但现在加了一个廉望雪,就好像莫名其妙变成了两个人的问题。但其实廉望雪单方面的付出是并没有经由蔺渝允许的,是他的一厢情愿,蔺渝也清楚,一个人在付出中是同样能获得快乐的,自己并不需要对他负责——但即使如此,某些在心底隐秘生长出的东西,还是让他不得不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了不安。倒是在这样诡异的沉默里,他听见廉望雪又开口说话了:“但是蔺渝前辈,我可以把你刚才说的那段话理解成,只要我等,只要有一天你所需要遵守的规则不再需要继续遵守”“——我就会是你第一个考虑的对象吗?”蔺渝:“”他居然哑口无言。“你到底是怎么从我刚才说的那些话里理解出这个意思的?”他忍不住吐槽。“不是这个意思吗?”他听出了廉望雪语气里似真似假的失落。“不是。”蔺渝没好气地回答。廉望雪又问:“那你可以考虑一下吗?”“考虑什么?”“有一天你可以谈恋爱了,可以考虑和别人交往,可以考虑结婚的时候,能优先考虑一下我吗?”蔺渝:“前两个暂且不提,结婚又是怎么回事?”廉望雪意识到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却不想放过他,于是重复了一遍:“所以那个时候,你愿意优先考虑一下我吗?”蔺渝:“”虽然他很高兴看到廉望雪终于从被重生和死亡的命题笼罩的阴影里走出来,变得不那么如履薄冰,怯懦不前,但这并不是廉望雪就可以态度发生这种天翻地覆的大转变,觉得自己又行了,又可以了,于是开始得寸进尺了!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如果系统此时在这里,会吐槽什么呢?他莫名的不着边际地想。——【答应他!答应他!】,还是【小撒谎精是不是上了什么补习班,怎么直球水准突飞猛进了!】?蔺渝觉得有点好笑,就好像系统的声音,真的在自己脑内响起来似的。“行吧。”廉望雪本来觉得希望不大,只是还想试图说服蔺渝,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的优点,准备一条一条列出来,展现一下自己的魅力,却没想到蔺渝短短的两个字,将他的所有酝酿都扼杀在萌芽中。“你刚才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蔺渝说:“我说,行吧。”前提是,廉望雪真的能等。“廉望雪。”他郑重地喊对方的名字。廉望雪好半天没有回答,在蔺渝再次喊了一声之后,才勉强应了一声,但是嗓音里打着颤的单字令人难以忽略,听这样的声音,他本人甚至可能在打哆嗦。“我是悲观主义者,你应该知道的。”蔺渝说,“打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我觉得有些人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困境让他们拧成一股绳,但也只是在特殊状况之下。”“我同样知道,所谓的一些对某些人的‘执念’,只是移情和美化的双重作用,真正心想事成之后,事与愿违因此分道扬镳的可能性也非常大”有时候他也会怀疑,廉望雪所谓的“喜欢”或者“爱”,爱上的或许是自己那种竭尽全力的感觉。也或许不是,这都是蔺渝基于悲观情绪下的猜测罢了。他顿了顿,继续说,“所以它其实并不算是一个承诺,无论对你还是对我。”他不希望这样虚无又强行的规则将自己和廉望雪束缚住。能够困住人的永远只有感情,他是自由的,廉望雪亦然。他把自己的想法阐述清楚,屏气凝神等待廉望雪的回答,却半晌都没听见对方的声音。蔺渝忍不住唤了一声:“廉望雪?你在听吗?”廉望雪还是没说话,蔺渝依稀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很细微,但是并不容忽视。他心头疑窦顿生,伸手摸索了一下床头柜——“啪嗒。”他摁下了床头柜上台灯的开关,房间内骤然被一团暖黄色的光映亮。习惯了黑暗的环境,蔺渝也忍不住眯起眼,努力让自己适应了一下这样突兀的亮度。在如此温暖的光晕下,他抬起眼睛,看见了一双流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