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起身。
“殿下若要赏月,往里走走,更加开阔。”殿君看着灯影提议。
“五弟在里头。”司空月狐举揖一礼:“不打扰殿君了。”
殿君眼看着转身离开的人,移步到石几边,往漏花窗看过去,里一重的院落,花荫卧石,是一双人影,手里的风灯就往下坠。
难怪远远看他,就透着孤单疲惫,应是也从这扇窗里看见了那一双人影,可若不是不听他说五皇子在墙内,她是认不出模糊的人影谁是谁,他是真的认出了五皇子,还是认出了另一个人,于是就猜到了墙内的一双是谁和谁。
殿君没有赏月的情致,她记得流落山间时,夜里睡不着,似乎都怨月色太过明亮,夜里无眠,就会胡思乱想,也不知何时就坠入了噩梦,被夷族的追兵逼到了悬崖边,她没有别的路了,惨遭凌辱,或者坠入深渊。
明月从来难以给予她安慰。
她似乎是真不能,也真不该再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其实懦弱如她,已经享获了太多的幸运,她不该妒嫉原本就比她强大百倍的人,就像一只萤火虫,不该对明月心生妒恨。
殿君犹豫着,次日清晨,她还是对瀛姝说出了她的提议:“其实,阿姝可以先回朝。”
说这话时,殿君异常的心虚,垂着眼睑,目光仍然无处安放:“心宿君现在乔装成为亲卫,有他扶持,我马虎能够应付,阿姝不必在留下来涉险……”
“很多事,心宿君不能直接出面应对,殿君身边并非非我不可,我留下来,是以防万一。若有万一,两国之间势必决一死战,殿君的安危关系到社稷兴衰,绝对不能发生任何闪失。”
殿君长长叹了声气。
“殿君挑衅姚太后,纵然也可以激怒她,但姚太后必然不至于无视姜泰统一天下的野心,加害殿君,而我,在姚太后看来其实就是一介女官,跟宫女无异,我的生死,不足以导致两国开战,有损姜泰的计划。
如果我先回朝,姜泰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殿君离开未央宫在外居住,哪怕北赵起兵,姜泰不得不亲征潼关,只要殿君还留在未央宫,冉氏部攻城之时,殿君就会成为姚太后要胁冉氏部退兵的人质!
冉氏部不会背弃镇原王,因为他们现在没有实力直接夺取北汉的王位,他们必须扶佐镇原王,才能够稳定北汉的局势,在冉氏部起事成功之前,镇原王不会归来北汉,可要是殿君不曾脱身,陛下是绝对不会让镇原王离开大豫的国境!”
殿君先从未央宫脱身是关键一步,这得发生在北赵起兵姜泰离京之后,冉氏部攻城之前,当然,也必须在突袭汉中之前!
“我只是,不忍再让阿姝犯险。”殿君又是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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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具有瀛姝的三分才干,或许就足够应付这场危局,她如果足够应付这场危局,是否也能赢得心宿君的刮目相看呢?可她就是这么愚钝的人,她甚至听闻了他的全备计划,还难以领会计划的关键。
“这是危险,同样也是机运。”瀛姝伸手,在殿君低垂的视线下晃了晃:“我的志向,从来不仅限乾阳殿的中女史,身为女子,我却不想命运被他人左右,我想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殿君甘愿犯险,才给予了我一个立足朝堂的机会。”
她不是明月,她是金乌。
她的光彩比明月更加灿烂,炙热,她能让所有人自惭形秽,却迷恋她所给予的温暖。
殿君只觉得眼睛里酸涨得厉害。
不幸是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幸运也是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
“阿姝,你就没为五殿下想过么?五殿下不放心留你在北汉,他不得不先离开,却势必提心吊胆……”
“南次和我,相识太久了。”瀛姝收回手,不再强迫殿君与她对视:“他从来不会阻挠我决定去做的事,而且他信任我,他知道我野心虽大,但比任何人都惜命,我从来不会糊里糊涂去冒险,也从来不会因为一时义气,就去为不可为的事。”
“野心,我是第一次听人毫不讳言自己有野心。”殿君摇头:“安余最害怕的事就是承认自己有野心,想尽办法开脱,自欺欺人,你有什么野心呢?你只是遗憾生为女子……”
“我可从没有因为这事就遗憾过。”瀛姝笑了:“首先,我要是个儿郎,我阿父可不会那样纵容我,我这顽劣的脾性,小时候不知道要吃多少戒尺;其次,儿郎若想建功立业,未必比女儿容易,我要是儿郎,根本不必肖想在现在这样的年岁,就被任命尚书郎的官职,而且兼授左副使的职务,连三殿下,可都只是担任右副使呢。
这世道,女子固然不易,男子又何尝容易了?哪怕是生在帝王家,看看我朝那位无知无畏的二殿下,他敢挑衅太子,却不得不奉承江东贺公,他可有太多的选择?”
“我想,男子多少还具有更多自由吧,毕竟少了很多拘束。”
“没有人能够随心所欲。”瀛姝想起了南次,也是轻轻一叹:“我啊,曾经也为男女有别愤愤不平,总觉着,为何男子就能纳妾,女子却不能一妻多夫?”
殿君怔住了。
她可从来没为这条法则愤愤不平过!
“但后来让我更加愤愤不平的是,男女的姻缘,其实都不由自己作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成了多少有情人难成眷属,可要是没有这样那样的规则和约束,一方变了心,也就能肆无忌惮始乱终弃了,而女子处于弱势,其实是自然天道造成。
女子的体格,普遍不如男子壮健,却承担了孕育儿女的自然法则,于是贤妻良母就此成为了男子对女子制定的规条,同样,男子也务必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于小家而言,男子是主要劳力,如果懒惰不能养家,会遭受指责鄙夷,于大国而言,战乱爆发,务必是男子应当出征御敌,妇孺理所应当会受到庇护。
强者庇护弱小,同样也是人所制定的法则礼规,我是女子,却想像男子一样跻身朝堂,可是我又不能领军出征,因为我是女子,也没有人要求我必须出征杀敌,若论才干的话,我其实并不算惊才绝艳,打个比方,如果这回不必一定由殿君出使北汉,又或者说殿君是个男子……
大豫的朝堂,还是有许多才干胜于我的臣公,左副使就不会非我不可了。”
神元殿君的叹息一声紧接一声。
他是男子,还是勇智如此了得的男子,他也难以随心所欲的吧?他眼里的女子,对他而言也为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