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狗坐姿端正,糖褐色的大眼全是主人的倒影,牠舔了一口少女的手背做响应,就如莳萝和小女巫们所期望的,牠长成了一只英勇忠贞的猎狼犬。
远离所有温暖的毛茸茸,莳萝独自一人走出橄榄树的庇护,有点不适应夜晚的阴冷。
她将剩下一颗橄榄塞入嘴巴,咀嚼那多汁的果实,齿间充涌着炙热的甜香,这是月光森林的气味,她不可能忘记——结实垒垒的绿橄榄在阳光下发光,白日的森林浸染在一片金黄色的澄净;到了晚上,月桂催熟着奶白的花,就连露水也散发着甜香,少女们将月桂编成花冠,仗着新月的庇护,在山野间痛快地奔跑。
旧神的梦正在被新神取代。莳萝下意识轻抚藏在羽衣下的蛋,彷佛摸到一缕热烫的阳光。
【重启进度31】
莳萝抬起头。深蓝的夜漫过头顶,银月好似一面巨大的银镜,森林的每一片尘埃和凝露都被照得闪闪发亮,少女记得女士告诉过她进入月光森林的规矩——
——跟着月光走,不要回头、不要怕迷路,女神的目光永远不会离你远去,当你到达尽头,就能拥抱月亮,得到答案。
莳萝这么想,感觉脚下残余的白雪融化成浅浅溪流,温柔地推着她向前,旧神沉睡的寒冬慢慢苏醒,这里生长的一花一草都是女神记忆中的样子,
【重启进度55】
她依循着记忆前进,这次不是为了许愿,而是为了拿回愿望。
很快,她就看到了,晶蓝的果实在暗处点点发光,这是精灵最爱的果实,它们就宛如星星的碎片指引着女神,小女巫们都说精灵洒下的宝石是通往真正星星的路,
曾经有一颗星星和自己一样,它从高高的夜空坠落,化作月光森林的湖泊,从此只能仰望星河,直到另一颗星星投下银币,糊里胡涂掉了愿望。
莳萝拿起一颗果实尝了一口,不同于橄榄的甜美,它就如同那份愿望一样甘苦并存,那些被果实吸引的精灵们正在她四周窃窃私语,好奇地打量荣光之地即将迎来的新主人
莳萝不由得想念起月桂,希望它带着女孩一切都安好。
因为,恶梦就要结束了。
-
不远处,一声狼嚎划破宁静的夜。
女神的森林排斥着魔王的狂猎,天旋地转的绿分不清楚方位,突起的树根和毒藤蔓编织成缠人的蛛网,让狼群处处窒碍,哪怕是一滴叶尖的凝露也闪烁如融银,恫吓着所有不洁的存在。
但当狼王开始呼叫,漆黑的野兽们就找回了方向
尖长的耳朵动了动,迷失的狼群抬起脑袋,一双双金色的眼瞳如点亮的鬼火,迅速朝灾厄中心汇聚。银铠甲的狼骑士用银剑斩开挡路的树枝,利爪轻松破开毒藤:融金浇灌的半兽人冒着焦黑腐败的热气,沾满露水的月光草瞬间枯败,被践踏成爪下的烂泥,
狂猎的队伍便是预示灾难的前戏,它们不会停下毁灭的脚步,直至来到真正服侍的灾难之主面前。
银剑砍在粗壮的绿树被硬生生弹了回去,伸手一擦,底下露出精致光滑的石料,竟是半根建筑的柱子。零星的残垣断壁散落各处,鲜绿的苔毯遮盖它曾经的光辉璀璨,从石台雕刻的纹路依稀可以看出这是一座荒废的女神祭坛,若是莳萝在这里,肯定认得这是月光森林的老祭台;曾经大女巫们猎捕着森林的魔物,她们会将魔物压在石台上剥皮放血,献寄给月桂座上的光辉女神。
雕有月桂和走兽的石座顶上镶嵌一面闪亮的银镜,它彷佛被施以某种流光溢彩的魔法,精妙的角度不偏不倚捕捉住夜空的圆月,白中透蓝,光华满溢,宛如一块打磨极致的月长石。
一条漆黑的尾巴漫不经心地甩过,银镜被打得四分五裂,连同月光也化成黯淡的碎片,巨大的阴影占据了本该属于女神的位子,大片猩红色的毛皮如天鹅绒般装饰着石之神座,这正是今晚被献祭的猎物。
占据神座的恶狼享受着垫在屁股下的战利品,牠懒洋洋地舔着爪,座下是群聚而来的兽群,它们正享用着牛羊、红鹿和野兔,甚至是人类的断臂残枝,腥臭的血液如一片发黑的毛皮在地面铺展开来,女神神圣的祭坛沦为魔物的狂欢之宴。
看不得那么恶心的吃相,狼王嫌弃地扭过头,舔了舔鼻尖上最后几颗露水,饥渴的野兽缓缓抬身,张开那双比满月还要明亮的眼睛,牠深深吸气——
潮湿的森林气味如潮水般涌入口鼻,所有生命的气味就如同大海逃窜的小鱼,沧海一粟,渺小得微不足道,所以狼的鼻子很快就找到了——整座森林都藏不住那样的存在,像是夕阳坠入海底,昏暗枯燥的世界突然亮了,灼热的甜香如牛乳和蜂蜜般流入牠鼓动的血管、催动着牠的本能。
好饿。
巨狼跳下石座,兽群躁动,森林最幽暗处酝酿着一股无法阻挡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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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还淌着血,莳萝捉紧时间,拿着沾血的石片在树干上做记号,这是柏莎教的方法,虽然那位斧头女士对自己不是很友善,但她的确是一位优秀尽责的猎人。
天穹的乌云如黑烟弥漫,月亮的光辉也出现瑕疵,少女听着微风和树叶窃窃私语,一开始还能掌握着兽群的方向,但很快就只剩下混乱和尖叫。
大地发出阵阵哀鸣,野兽的爪牙撕开宁静的黑夜,狂猎的队伍践踏着眼前所看得见的一切事物,地面的裂缝溢出滚滚红浆,融金色的野火吞噬着苍翠的林冠,女神的领地正在被侵占,亦如黑狼的梦侵蚀少女的意识。
莳萝在橡树抹上最后一笔记号,她拿着石片,往掌心轻轻一压,鲜血滴滴答答流下,在绿苔的小路开出鲜灿的花。精灵们心疼的直抽气,女神催促它们快点离开,它们也只能不舍地留给她一个祝福——一条月桂花叶编织的手环,
莳萝感激地把它系在腕间,就像她的精灵陪伴着她一样,不,如果月桂在这里,应该会用翅膀搧自己好几个耳瓜子,骂自己不要命了。
森林陷入凝滞的死寂,沉重的空气冻结着风暴降临前的气息,碎嘴的精灵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手腕的月桂叶彷佛点缀着鸽血宝石般,继续滴落下串串血珠,少女深知自己现在就和香料烤鹅一样美味,她身上的羽衣轻盈柔软,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
“!”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
黑夜似乎又暗了几分,丝丝的乌云如蜷曲的触手在天空摸索,渐渐侵蚀着月的圆满,莳萝看得很清楚,野兽到来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彷佛凭空从地上的影子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