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佥事向陆淇挑了挑眉毛:“陆主簿,如何?”
“砰!”
这边正说着,分舰的船侧却突然传来声瓷器破碎的脆响,兵卒看去时,却看见四五个越瓷瓶从海面下扔上来,砸到了船身。
瓷瓶破碎,里面黑漆漆的粘稠液体淌出来,流在了船身上。
那是……
“桐油!!”
兵卒们顿时哗然。
郑佥事连忙怒吼着命令分舰,赶快向船身上浇水。这次带来的有不少都指挥使司的亲兵,这要是烧没了,他可太心疼了。
看来倭寇吃了一次亏之后长教训了,也学到了水上火攻的好处。大明造船时会特意将船板用生牛皮包裹,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火灾,但是也无法完全防御。
此时船上海上都浮着桐油,明军不敢再动用火铳火炮,生怕一不小心点燃,顺带把自己的船都烧了,哪儿还顾得上追击?
如此,正好让殿下那伙人往万顷碧滔里一钻,无处寻觅了。
……
等陆淇跟着船回到余县,天又初亮了。
舰船还未入港时,岸上早就得到了消息,一路有人敲锣打鼓地引着船,锣声响彻了整条余江两岸。
等到了余县外白石堤上收帆住桨,放下木板,岸边已经聚集起人山人海,都是听说打了胜仗来贺喜的百姓。
陆淇一一看去,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陆氏族人挤在角落,陆太公满面红光地招着手;王氏族人站在里侧,脱去官服的王长运正带着儿孙朝船上施礼。
还有拿着酒葫芦的齐茗,还有捧着灯笼的陈银儿,还有许多许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包含了自豪、肯定、憧憬、依赖等等复数感情的笑容。
或许是被这些笑容所感染,做了一夜噩梦的陆淇,眉头也逐渐舒展开,对于书本上曾经读过的戚继光的诗有了更深的理解。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旁边的谷公公听见,若有所思地移开了视线。
下了船一番繁文缛节道贺见礼,喝了庆功酒、吃了百姓送来的糕饼和果子,陆淇随着官吏们回到了衙门里。
“陆贤弟!”吴知县的脸色好了不少,已经能不靠人扶站起来了,他此时紧紧握住陆淇的手,两眼放光。
“陆贤弟实乃文武全才,此番剿寇建功,多亏了陆贤弟鼎力支持,才能这么顺利。来!愚兄以茶代酒,敬贤弟一杯!”
陆淇赶忙也拿起茶盏来:“大人谬赞,某愧不敢当。”
喝罢茶,吴知县正想让陆淇讲讲战事的细节,却听见堂外传来郑佥事和谷公公的争吵声。
“傅国那厮乃是郑佥事亲点的先锋,如今他倒了,又牵出吃空饷的丑事来,郑佥事怎的不认亲信,还把冒进之过推到咱家身上?”
“瞧公公说的,这冒进之过自然是傅国那厮造出来的,岂能与您有关?
可郑某与他不过同属江浙都指挥使司下,率领涌川府下辖诸卫所军兵,怎么能称他是我的亲信呢?”
看来是大战结束,两人在互相甩锅,吴知县听罢连忙让陆淇搀扶着转到后院里去,他可不愿沾染上这些是非。
自古监军与主将便难以和睦,何况一个武将一个太监。
而这次的事情又太大了,倭寇攻城、边将资敌,这如何让人不去想当年张士诚、方国珍之事?
这些年傅国为了打通上下关系,可是下过力气的,江浙卫所兵卒武备颓废,吃空饷私役耕田。如此得来的好处,他们谁没沾过嘴呢?
如今朝廷必然要有一个顶罪的,两人干脆分别上书,不约而同地把倭寇的战斗力往死里吹,只恨不得说他们都是超级赛亚人,才能在大明眼皮底下来去自如。
不是我太菜,都怪敌人太强啊!
既然他们如此强悍,那是怎么被陆淇烧个精光的呢?
两人干脆连同陆淇一起吹,正好有个十三岁中秀才的名头,被他俩吹成了野有遗贤、周郎再世,恨不得把陆淇推出去做一堵挡风墙,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才好。
但此时,陆淇还不知道这一切。
江堤上排开了数艘单桅船,堤上家人仆从来回搬运行李,齐茗向陆淇行礼道:
“不劳相送,小弟这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