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铁石心肠、城府深沉的女人,经历过风浪万千后,也才二十有六。史书会如何写她?写她监国以来种种厉行新政、改律法、整顿府兵、重用寒门,广纳江南江北贤才,又利用东海王势力拉拢旧族,又利用乌孙弹压北境,又为了更长远的目标,把所有事情推翻重来。
无人像她这般疯狂,也无人像她这般,几十年如一日地潜伏、等待,然后一击制敌。
像匍匐的野兽,饥饿、残忍、迅捷。
萧婵的影子在纱帘上投下倒影,野那伸出手比划那影子,在半空中猝不及防萧婵睁开了眼,狡黠笑着看她。
“去,帮本宫将烛台上那东西取来。”
她惊了一下,立即起身,取来萧婵说的“那东西”,仔细看时却是个紫玉佩。分外眼熟,想了会,就啊了一声,见萧婵手里拿着那玉佩把玩,指腹停在“阿婵”那两个字上。
“那谢……”
“消遣罢了。”
萧婵立即打断她,将玉佩随意搁在书案上,盖住密诏,却没留意收起眼里的笑意。
“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不懂变通,一根榆木罢了。”
“唔。”野那点头。
“榆木,是脑袋特别硬的意思么?”
萧婵听见这话,就想起什么似地指尖发烫。手一松,就瞧着它骨碌碌顺着裙裾滚落在绒毯上。
谢玄遇这时候,大抵已在收拾行囊、预备离开长安了吧。他们的最后一面,也不过如此而已。
她眼睛缓慢眨动,看着那玉佩上的两个字,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何止。”
大暑节气,长安斋戒三天。
蝉鸣彻夜,谢玄遇在榻上打坐,盯牢地上散乱的包袱,直到赤鸫在窗前闪现,肩上停着只乌鸦。
“车马已备好,今日午时便可启程,这回要是再走不成,长安就要乱了。”
赤鸫语重心长:“死了两位长老,怕是师父也按不住。”
“幽梦没死。”
谢玄遇纠正:“只是重伤。”
“行行行。”赤鸫扶额:“不过饶是首座修为深厚,若是剩下那几位一起来,神仙都救不回你我的小命。”
“宗门派幽梦来,便是留了余地,并非当真要我的命。但若是再不走,便要伤及无辜。”他眼里静水无波:“午时启程。”
看他如此镇定,赤鸫反倒踌躇了。
“首座不、不去皇城?”
谢玄遇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去皇城做什么?”
赤鸫摸头。
“去瞧瞧长公主……你们、吵架了?”
“不去。”
谢玄遇闭眼。
“唔。”赤鸫自知没趣,转身便走了。只肩上乌鸦忽而振翅叫了一声,谢玄遇心头一跳,却没再说话。
辰时,皇城外,一匹高头大马向城门飞驰。他身上戴着的令牌和那张脸就是通行证,所到之处,宫门尽开。
东海王元载。
他怀里藏着的密信已被揉得不成形状,那上面的字迹也读了不知几遍。
那是整个朝廷上下、从勋贵旧臣到在野世家共同题名的檄文,历数长公主几大罪状,还按了血手印,其言辞之激烈、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这信是有心之人送到他府上的,如今朝野上下最大的勋贵旧臣就是元氏,而他是如今的元氏家主。送信的蒙面人在他面前自戮,留下血书,是群臣恳请他即位的赋。辞藻华丽、卑躬屈膝,与列数长公主罪状的文书并列,尤其荒唐。
那些涉及萧婵荒唐传闻的暂不去管,檄文里最要命的一条,是说她原本是江左遗孤,潜伏数十年灭了萧氏,如今要勾结北境、让大梁生灵涂炭。
如果萧婵看见了这檄文会如何,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