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没有谁会相信有股势力能挑起辽国内乱,更没人相信有人能制造瘟疫这等天灾。
回想起当时阅读暗卫记录时的情景,周平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赵祯曾听人说起过辽国的惨状,恶疾蔓延,九死一生,到了最后不得不将整个村庄烧毁以控制灾情。
本能的敬畏在身份的克制下被控制住了,赵祯感到深深的庆幸和后怕,若是没有周平,大宋会面对截然不同的命运,或许他会是一个亡国君,签下无数屈辱盟约,在胡虏铁骑下苟且偷生,更或许,他连皇位都没有机会坐上,陪着赵家宗室一同殉国。
拥有如此功绩,却不能昭告天下,论功行赏,赵祯本应心存愧疚,可那位股肱之臣栋梁之才,却硬生生让脾气向来很好的君主狠下心亲手掐死了那些宽待他的想法。
自移交了暗卫权利之后,周平便想辞去一切官职,赵祯好说歹说才说服他留下太保的虚职,而周平却经常以旧疾复发为由请假,终日不入家门,吃住全在雍王府,俨然将外臣禁止与宗室勾结的潜规则破坏得干干净净。
按理来说,他哥赵允让也封了王,应该另建新府,可也许是念旧的缘故,赵允让始终没有去封地,为了保住宽厚仁德的名声,他这个皇帝也不能派人去催。
而且,周平明摆着要护他,赵祯还真不想同时树立两个实力可怕的敌人。
周平不待说,他那哥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建立宗学,开办军校,无形中建立了广泛的利益网络。而那些力量又很分散,不会聚集在一起威胁到皇权,这里面拿捏的力道相当值得众多大臣学习,尤其是寇准。
朝廷内外,大小事务桩桩件件,赵祯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共享天伦之乐了。当日自己没有子嗣,周平那个太子太保有借口光拿工资不干活,可现在他儿子都能跑会跳了,周平仍然不见踪影。前两天赵祯还下旨严词叱责了一番,周平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工,今天暗卫就来报告那个混帐把自己儿子扔到宗学书院就走人了。
门外一阵说话的声音,赵祯心道来了,除了国家大事,家庭琐事也要他操心。装模作样地将《帝范》翻开,赵祯让内侍开门,只见他的皇后怒气冲冲地进来,说是赵昉被宗室子弟打了。
王后正是王蒙正之女,历史上赵祯的初恋。她还欠着周平的人情,因为刘后嫌她妖艳过甚,本欲将她许配别人,后来由周平献计假装毁去容貌,进宫之后就随便找了个‘名医’糊弄过去。所以,不打算与恩人直接翻脸的皇后就打了借刀杀人的注意,找上了赵祯,让他去治理不听话的臣子。
正好,是时候去找他们摊牌了:改革官制之后谁也不能站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皇亲国戚不行,周平也不行。
宗学书院的山门附近俨然变成了一座不小的市镇,大概学生都是有钱之辈,商贩们也闻腥而来,凑个热闹。再加上隔了一条道就是挂了周阎王名号的军事学院,除了传授武艺以外,还教授兵法推演、野外生存等技能。每到休沐,武校都会举办擂台,比赛项目有单人武艺、团队比拼、行军布阵等等,不少出入行伍的将领都喜欢到这儿来,不仅仅因为每人的切磋结果都有记录,积累到一定局数就有不同等级的奖金,还因为每局结束都有专人指点,武艺可以得到很大的长进。
赵祯挑了一处露天茶馆,里面的茶博士正在介绍武校里的诸多教员。那些人来历各不相同,有的是朝廷在案通缉的盗匪,比如张环——这个赵祯也是看了暗卫资料才知道的,有的是经历过澶渊之战伤残或退役的老兵,有的是来往于各国精通语言善于辨识方向的商人,还有的不过是饲养马匹的普通马夫。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对于此等选师标准,朝中多有非议,商贩也有罢了,为何马夫也有资格?然而周平却坚持,卫青当初也是骑奴(即马夫),就是因为通晓马性,与坐骑配合更佳,才赢了匈奴,成为胜将军。说他错也能说全错,毕竟再优秀的千里马交给不会骑马的人骑,也不如牛车的速度。
无论武学效果如何,渐渐地汴京的百姓都习惯了谈论军事,尽管重文偃武的风气仍然盛行,但上至官文武员下至黎民百姓,议论北上用兵收复燕云一事时都有底气了许多,不再只是摇头兴叹徒增伤感。
赵祯慢慢下了决心,重金打赏了茶博士,就带着仆从上山。
兵,是一定要出的,问题就在,将的人选上。
大多将领都守城有余进取不足,杨充广倒是敢想敢做,可重任在肩,离不开西夏边境,西夏虽然已经称臣,但仍然会时不时地骚扰一下边城,每次都是小规模的摩擦,不至于产生大麻烦,只是次数多了也烦人得紧。赵祯几乎以为西平王将兵事当作了一种寻常的打招呼方式。
想来想去,赵祯还是觉得周平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用计齐、准、狠,猛烈得让敌人毫无招架之力。而且,这是两朝以来大宋第一次主动挑起战争,首战必捷,不得有丝毫差错。
这样想着,赵祯已经进了书院大门,院子很大,不少学生在里面又蹦又跳,他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儿子……在被人欺负。
任何父亲的第一反应都是皱眉,冷眼瞪视自己的儿子,带着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嫌弃和痛惜。
让人默默看着别出意外,赵祯转身离去,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会想要别人的帮助,更何况,他已经找到了让周平乖乖上战场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