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的摇着头,拼命的要止住自己的哭声,她怕一个不能抑制,她就要嚎啕,就那样跪在地上,跪在雨里,拼命一样的哭,哭这些年受过的苦,哭这些年承受的伤,哭她逝去的爱情,哭她破碎的梦想,哭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她那样心疼的人。他转过头来瞧着她,脸上依稀的水痕,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凄凉的说,“清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想不明白,我想了很久,真的想不明白,明明我没有错,明明你没有错,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错的到底是谁呢?”她去擦自己的眼泪,可是擦一擦,又落下来,她怎么也擦不干净,她轻声地说,“别难过,真的,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可是错的到底是谁呢,或许就是命运吧,可是它既然是命运,我们便也不能说它错,我们只能说那些都是注定的东西,注定的爱情,注定的仇恨,注定你在青春里相遇那个人,可是注定不能在一起,我们都很悲伤,可是我们都无可奈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人生就是这样,你的梦想永远是你最耻辱的东西,你的爱情永远是你最疼痛的东西,还有你的努力,注定都是没有结果的东西。”他开着车,车子像是劈开雨幕里的一道剑光,这样的天气里,高速路口都应该封掉了吧,可是既然要离开,还是会有别的路,这个世上有无数的路,虽然没有一条,会通向自由,通向幸福,可是还要闯一闯。她说,“我有时侯觉得累,特别的累,有时候觉得自己原来活得那样认真,却也不过是被命运耍了一遭,所以还不如就不要认真,迷迷糊糊的活着,迷迷糊糊的死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该怎样就怎样吧,可是有时候又想,我原本那样的活着,却还是有很多美丽的往事,虽然那些往事回忆起来的时候心如刀割,可是毕竟是明媚过------”她说,“可是你看,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都没有立场任性,我们的身边都有了别人,不管那个人是谁,都是我们不能辜负的一个,别人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别人好,世上的感情不只是有爱情这一种,也许有的感情比爱情还要深沉,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得,可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学会懂得-------你看,就是回不去了,青春是一场华丽的骗局,要到痛彻心扉才能够醒悟,怎样都回不去了,你觉得无奈,觉得凄冷,可是就是回不去了--------”她长篇大套地说着这些话,就像是在讲演,声音越大,自己的心里才会更加的不胆怯,才会更加的坦然,他们不知道是来到什么地方,在车灯雪亮的映照下,纵使是相隔了重重的雨幕,也能够看见道路两边连绵的山峰,铺天盖地的下来,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威压,道路曲折,灯光打上去的时候会有一种明亮的错觉,但是很快又是无声无息的黑暗,他轻声的说,“清扬,我永远忘不了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她摇一摇头,凄凉的说,“凌宇,我也永远都忘不了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他说,“是啊,我知道,可是你说,还有没有下辈子。”她说,“或许是有吧,或许是没有,可是这辈子都靠不住,怎么能指望下辈子。”他说,“清扬,你变了。”她说,“你也变了。”他说,“我们都变了对吧。”她说,“是啊。”她慢慢的伸出手指去,去摸他的脸,他的脸孔冰冷,她的手指也是冰冷,那手指上沾染的湿润,几乎让人的心都要碎裂掉,他在流泪,她也在流泪,眼泪那样火热的东西,流出来的时候还是滚烫,可是很快的,就会冷了。汽车开进了一个隧道,隧道两旁的山壁上,都镶嵌着一道一道连环的灯火,可是那车的速度太快,明亮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雨点重新打上来,铁皮的车顶“咚咚咚”的一直在响,她对他说,“我们回去吧。”他说,“好吧,我们回去吧。”时间太长了,握方向盘的那一双手都满是冰冷的汗水,可是终于慢慢的停下来,他们的车子停在道路上,像是要被水流卷走了一样,前也茫茫,后也茫茫,他慢慢的掉过头来,轻声的说,“我们回去了。”她说,“好啊,我们回去吧。”他开着车送她回去,下着雨,路太滑,就连行动都很迟缓,有时候会有货车猛地冲过去,看来险象环生的样子,可是毕竟还是平安回到家里去。她下了车,她上了楼,她站在窗子前面,看见他站在风雨之中向她凝望,他的浑身都是雨水,扬起来脸来看着她,谁曾说过这样的话呢,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雨立中宵。她缓缓的拉开了灯,素色窗帘的小小碎花在风雨中突兀的亮了起来,像是古老灯笼上的泪滴一样,她对他挥一挥手,轻声地说,“再见。”再见。那一天晚上她做梦,梦见风雨泥泞的路上,淅沥的雨声与点滴的泪水,地上零散而萧条的花吹雪,是春又归去了吗,一个女孩子在那里低着头慢慢的走,还穿着肥肥大大的老旧校服,年轻的容颜像是夏日午后小小的白花,洁白清香的花朵,慢慢的在风雨中,慢慢的隐没,终于消失不见了。醒来的时候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那一片无助的空白,就像是被无意间抹去的录像带,空白得让人慌张。容嫣的婚礼在三日后举行,素衣爱热闹,特意发了照片给她看,对她评价说,“真的是太梦幻了,就像童话一样。”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洁白婚纱与玲珑珍珠,漫天挥洒下来的玫瑰花雨,女子的甜美笑靥与明亮眼眸,他的脸上有浅淡的微笑,轻轻的挽住她的手臂,他一直都是这样温情的男子,温和的微笑,无言的温柔,就仿佛那一天风雨交加的深夜里,疯狂开车的那一个都不是他,她恍恍惚惚的想,那是不是一个梦呢,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可是走过去喝水,摸一摸枕头,居然还是湿的。江守宁这一阵子工作忙,还要到美国去开一个会,清扬暂时没有工作,抽空回了一趟家,她想要回家静一静,还在镇上的小学校里兼职做了老师,待遇不高,福利也不好,可是工作却很清闲,每天都是两节课,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底下一张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一字一字地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样的生活跟以前的忙碌与紧张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与地下。北国的春天来的总是要晚上一些,北京都已经是花开酴釄,可是这里,也不过是几场春雨,只看见满树的花苞,紧紧的闭在那里,半开不开的样子,像是欲说还休的心事。每天在家里,吃妈妈亲手做出来的早餐,有时候是稀粥和鸡蛋,有时候是豆浆跟馒头,豆浆是家里自己打的,崭新的豆浆机,转起来的时候有很大的噪音,打完会有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音乐,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妈妈就拉着她看,说,“是九阳的呢,好大的品牌,可以打豆浆,磨果汁,煮米粉,电视上天天都在放。”她点点头,说:“是啊。”那一刻的幸福,让人落泪。家里搬迁了,镇子里要扩建,原来的老房子都已经拆掉了,连政府跟法院都搬到新区去,她的新家濒临着一条小小的河,河上有一条长长的桥,桥上镶嵌着四色的彩灯,有个名目叫做“彩虹桥”,似乎挺著名的,虽然著名的那座彩虹桥跟这个一点关一都没有。每天都骑着脚踏车上班,小镇里的道路虽然窄些,但是总是不会堵,路上的人少的时候,还可以一边骑车一边看风景,杨树又要发芽了,那嫩嫩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可是肯定是快了,那种嫩嫩的绿,从她离开家里,出去念书的那一年,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