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好了。”提起热烫的铜壶冲了一杯,主人道:“尝闻中原点茶甚是精致,可惜,此处只有北地的粗茶,然而味道尚可,请。”客人擎起茶盏,含笑抿了一口。“如何?”“不及中原。”“哈哈哈——”主人忽而长笑,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殿下不怕烫?如此饮茶,有失味道。”主人扬眼看他:“装得再像也无用,骨子里流得终究不是君子的血。”他突然伸手扯掉发带,一头乌丝赫然散下。披发左纫,正是游牧民族的特征。客人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擎着杯:“此茶喝至始终,方有回甘,确是难得的好茶。”言毕,仄头看向栏杆外,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时都不见了,此际的大街一片空荡。客人笑了笑:“殿下这是何意?”“你猜猜看。”主人拍了拍手,雅间内突然凭空出现一堆持刀暗卫,将四周团团围住。“殿下这是,想杀了臣?”褐眸一眼掠过那些人,客人脸上并无太多俱意。“我有时候还真讨厌你这副表情,”主人将指头深入茶水中,笑道:“可惜,你猜错了。我自始就知自己杀不得你,这些人,不过作摆设罢了。”“哦?”“你我相交日久,我既知你城府,今日在此拦下你,恐怕早在你预料之中,那我的这些暗卫,又怎么杀得了你呢?”客人含笑摇头:“可以让他们试试,或许成功也未可知。”“不,”主人看着他:“像你这样滴水不漏的人,纵然杀死了也没意思。”话锋陡然一转:“杀人,可谓世上最无聊的事,比不得折磨人有意思。”客人赞许地点点头:“殿下所言有理。”主人长久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侯爷,可曾受过折磨?”“自然有的。”客人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并不避讳。“有趣有趣。”主人道:“本王近来也不知如何生出怪癖,就喜欢折磨人,尤其是那些滴水不漏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的软肋,然后重重地折磨他们,本王觉得很痛快。”“然而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把自己的软肋远远地送出去,却不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客人一边听着,脸上虽仍在笑,眸中笑意已失,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他治不了他,于是盯上了他的软肋。上玉。一个呼吸间,他心内百般计较,龟兹地处西域偏远,姑洗素来警慎,来信也并无异样,况且就算这位安排了人手埋伏在那儿,从他下达命令到对方接收,最快也需两三日。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因而他仍能平心静气地与他周旋。主人斜睨了客人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会不拿有十成把握的东西?果然是关心则乱,就连你也不能例外。”所以,他漏想了哪一步?狭长齐整的墨眉微微一动:“内应。”“不错,”主人家大方承认:“你现在若赶回去,或者还能替那位小公主收一个全尸。”“其实,我想要什么,你应该很清楚,用它来换心上人的一条命,这桩买卖,你是怎么样都不亏。”长指挟住铜壶,缓缓给自己续了一杯。未时三刻,鸭青马车已在茶寮门口停了整整一个时辰,长街上一个行人也无,半空飘起了绵绵细雨,将路边棚前那些摊子尽数打湿。一道修长身影从茶寮走出来,大氅下的身形单薄羸弱,赶车小厮见了,忙掀开竹帘,扶那人上车。马车畅通无阻地朝前驶去,在空旷的街道上尤其扎眼。二楼雅间,木制的栏杆后,一男子面无表情地站立观雨,方才解下的素带如今又重新系在头发上。一个暗卫上前,对着男子耳语了几句,男子专注地听着,忽而嗤笑一声:“你听见他临走前怎么说的?”暗卫略一犹豫,点点头。“可笑。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我是该说他无情呢,还是太过自信。”“‘我相信她’,”男子勾了勾唇:“看来,他是打算跟我来场博弈。”“你说,是我的赢面大,还是他的?”暗卫抱拳道:“自然是王爷的赢面大,我们的安排万无一失,暗子已成功取得那些人的信任,如今……”话未说完,因为男子抬了抬手,打断了他。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嫉妒,无论是在才智上,抑或情爱上。相信自己的软肋,真有趣,他似乎真的半点都不担心。男子转而看雨,似今日这般绵绵微丝,昭示着春天就要来了。四时繁岁,生生不息。“不知为何,我倒有些希望他赢。”叹息似的声音融入风中,瞬间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