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将蒜头挪到了灰堆旁的稻草上,他轻轻呓语了一句翻了个身又睡着。我捡了根细而尖的树枝,极轻地拨开翻出边的划口,挑去那些大粒的碎石,凝固的紫红血块被树枝戳开,新鲜的血液顺着小腿肚流了下来,和条蜿蜒的红蛇般。尸体多的地方容易生些嗜血的虫兽,墙角已发出窸窣爬行的声音来,我赶紧抓着袖子擦掉那些已滑落到脚面上的血。那些灰黑的泥土也一同被擦了去,我看到了脚踝上红线一样缠绕的数道红痕时出了神。指尖轻轻地碰了碰,没有滑顺的触感,没有璎珞撞在起的脆音,可那些痕迹却是真实存在的,那种绷紧的刺痛仿佛又深深勒了起来。六百年后的那场相遇,原来并不仅是一场梦……反复的死去活来,果然会让人脑子不太正常。雪风拂下檐角的积雪,沙沙的落地声在寂静清冷的夜晚里很清晰,如轮回殿里高高烛火下时计,一点点地数过一刻刻。抵在棺材角恍恍惚惚的我被一道婉柔飘渺的歌声所惊醒,女子的声音和揉在春风里的细雨般清凌凌的,可一细听骨头里就有种酥□痒的软泛了开。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在没死过一次前我都尽力克制这种好奇心,至于现在就没那么多忌讳了。我看了眼熟睡的蒜头,轻手轻脚地拉开一线门闪了出去。月上中天,野山梅披着浅蓝的月光,空风一过,清清冷冷地抖落一地暗香。歌声越来越近,可皑皑白雪中并无半分人影,倒是两行一步一深的脚印节节逼近。那脚印秀致而纤小,是个女子的,她前行的方向很明确就是我身后的义庄。深夜纵歌、行踪诡谲,这样的八成是个戾气绕身的厉鬼。厉鬼一现,必是要见红的。那行脚印停在我半丈之外:“姑娘,既是同道中鬼为何挡我的道呢?”六百年后你再说这句话比较妥当,现在嘛,现在……我低头看着一片洁净平整的雪地,回头再一看,一路而来雪地如平纸般工整无暇。斜开的半扇门里,影影绰绰见着自己抵在棺材角的身影……第八卦魂魄出窍这样的状况让我仅仅吃惊了一小下,随后便淡定了下来,生魂离体已久,带来的阴气与肉身暂时不和并不稀奇。“既然大家都是鬼,又何必遮遮掩掩?”我向前飘了两步。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现了形。如蛇一样柔软灵动的青丝一缕缕散在湿冷的空气中,死气沉沉的青白脸颊上抹着艳红的脂粉,尖尖的五指里提着一个血红色布袋,沉沉地坠在玄色白边的长裾边。从她的鬼体来看,这是一个因难产而死的血糊鬼;从她这一身的丧服来看,并非是昭越本土出产的厉鬼,这还是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异乡厉鬼。“黄天腊月正是鬼差夜行结案之时,夫人与这义庄里的人有何不得了的恩怨要在此时冒险行事?”若非义庄爷孙两保管了我的尸身,我还阳不见得如此顺利,总不至于眼睁睁地见了他们平白被害了性命。她嫣红的眼角微微上撇,毫无生机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在这阳世徘徊已久,姑娘是我同类自然知道阴阳相克,再这样下去人间阳气迟早会腐蚀了我的魂魄。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找个身子附着罢了。”我板着脸道:“你骗鬼。”血糊鬼:“……”厉鬼是死者怨气所化成的大凶之物,报仇解恨是它们滞留在世上唯一的目的。这么心平气只求个替身的厉鬼就和剁了爪子从此吃草的豺狼一样,太违背自然规律这玩意了。“姑娘这是不打算通融了?”女鬼黑少白多的眼睛里渐渐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我拖长了调子:“这个嘛……也不是不能通融。只是这屋里有三人,不知道你要选哪个呢?”“哪三人?”她冷冷问。“一个垂髻之年的孩童。”她攥了攥袋子,摇了下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她又摇了下头。我淡淡道:“姑娘直说今夜来就是夺我肉身的便是了,这要我怎么给你通融?”她泛着青气的脸颊微微一笑:“你不通融又如何?”在阴间阅鬼无数,七七八八也了解厉鬼们的思路,那就是一条直线,不给就杀,倒很有人间帝皇杀伐果断的气魄。一出手就是致人死命的狠招,长袖翻舞,鬼骨如戟。厉鬼的滔天怨气是她法术源源不断的支持,相比之效我就比较惨淡了,我此生最大的怨恨一是没吃饱二大概就是六百年后百般戏弄我的清玄君。可不幸的是今晚晚饭我吃的很饱,而我一想到与清玄君隔了六百年时差,什么怨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