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云琦轻叹一口气。“阿怿是个闲不住的孩子,像我。”裴嘉美滋滋地道,“当今虽为他们恢复了宗室身份,阿怿却不是那甘于困守皇城的人,不过估计过几年他也该回来了。”云琦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我徒弟。”裴嘉嗤笑道:“你从前不是最好自由,如今怎还不如阿怿想得明白?”云琦的手略微停顿片刻,随即饮了一盅酒,道:“这是交易。”“成王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裴嘉道,“作为宗室,能从则天皇后手下保住性命,还能与如今圣人交好,手腕心计深不可测啊。”云琦道:“他虽是我父,我与他却并无什么父子之情,既然承了他的情,报过就是了。”“你啊,就是心太软了。”裴嘉虽这样说,不过心里却清楚,云琦不这样做,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师兄了。云琦沉默片刻,道:“不是因为他的帮助,我也不会有机会探望师兄。”推事院的牢狱很冷,明明是八九月的酷暑,进入其间却从地底蔓延出阵阵寒意。上官颜斜靠在牢房的青石墙上,看他前来,还笑了笑。云琦道:“师兄,权力是否当真令人着迷?”上官颜道:“或许是吧,我没尝过权力,不过眼见大体如此。”云琦道:“行,我知道了。”他也并非要从上官颜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事实如何,他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权力是力量,更是毒药。李仁说得对,拥有权力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只不过他没有说的是,权力也能让一个人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师兄,你要保重自己。”云琦这样对他说,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你活着,我才能永远不会忘记下这个决定的初心。上官颜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在官署大门口看见了独身一人的上官婉儿。云琦瞳孔微缩,却装作并未看见他,转身就走。上官婉儿却叫住他:“李将军!”云琦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上官舍人有何事?”上官婉儿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半晌道:“他还好吗?”云琦嗤笑道:“他好不好,上官舍人不是最清楚的吗?”上官婉儿神色暗了暗:“如有可能,我也不想这样做。”云琦冷笑道:“上官舍人还是不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他这辈子做了你叔叔,才是最大的不幸。”说着转身走了。云琦又一次踏足推事院的牢门。武皇年迈昏愦,宠信二张,赐死皇孙,朝中万马齐喑,乌烟瘴气。上官颜仍是斜靠在青石墙上,二人隔着一道牢门对视,久久无言。上官颜转过头咳了几声,道:“我很好。”云琦的手紧攥住腰刀的刀柄。“你不好,可如今终究无法救你出去……”如果再等几年,等武皇下世,要操作自然便捷,然而如今那人还稳坐皇位,他还不能轻举妄动。云琦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你自己的方子,治内伤的药丸。”上官颜又咳了几声,道:“我没有武功了。”“什么?”云琦将视线向一旁扫去,半晌才收回,低声咬牙切齿地道,“谁干的?”上官颜摇摇头。云琦只得换了一个药瓶,道:“这个你总是可以用的,温补气血的药丸。”云琦不想说什么你要挺住之类的话,他突然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如此苍白无力。上官颜却看懂了他的想法,笑道:“我会保住自己的,你也一样。”上官颜终究没能等到他来救自己的那一天。云琦又倒了一杯酒,饮尽,却越饮越是清醒,也越饮越是苦涩。番外三、师叔当年关中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人竞相食。裴嘉失去所有亲人,濒死之际被老头捡回了终南山。那年他在那一方小院内见到了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你是谁?”裴嘉忙着狼吞虎咽,并不理他。“哇,你一顿饭是我一天的量,好像饿死鬼……”投胎似的。“云琦!”十几岁少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小童的脊背,将他下一句话憋了回去,不过裴嘉却将他上半句话听得清清楚楚,登时面色便有些难看。少年温声对裴嘉说:“我名上官颜,这是师弟云琦,年岁太小,不会说话,别放在心上。”裴嘉的气被他温煦的话语堵了回去:“……无妨。”“不必客气,从今以后,你也是我的师弟了。师父年迈不愿理事,这里都是我来操持,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