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脸颊的冷汗随着这一个斩字簌簌滚了下来。
好在皇帝下完这个死令,再看太子半响,便出去了。众人如蒙大赦,这才敢起身忙碌去。
没有被单独斥责,宋知意本该松一口气,可不知为何,看着皇帝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却有一股莫大的失落涌起。
皇帝走了,才来没一会儿就又走了,而太子生死未卜地躺在床上,皇帝除了气怒,还有父亲对儿子重病的心疼和怜惜吗?
她又想起儿时自己生病,爹娘轮流守在床边,喂药喂饭喂水,鲜少假手于人,她一日不好,爹娘便一日难安。
然而皇帝今夜走了,什么时候会再来看看这个儿子呢?皇帝或许会去荔妃那里看刚出生的一对皇子找宽慰,也或许,去三宫六院随便哪个嫔妃留宿,日后又会有新的皇子。
太子病恹恹的,孤零零的。
宋知意心里跟针扎似地难受起来,她可真糊涂,方才皇上怒气责问,怎么就不知道站出来替太子说一句话呢?
她,她可是太子妃啊!与太子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到了这节骨眼,挨不挨骂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知意忽然起身追了出去,屋外风雪如利刃扑面而来,她却感受不到冷,仿佛有股热血在她身体里流动,给了她无限的力量。
皇帝已经走过垂花门。
随行的侍卫们听见身后急匆匆的步伐,不约而同停步回看,却见是衣着单薄的太子妃跑了过来,连忙让开一条路。
皇帝自然也听见了,皱眉转身。
宋知意气儿还没喘匀,便在皇帝身前跪了下来,俯首道:“儿媳从小地方来,没见过什么世面,方才实在吓傻了,竟连请罪也不知。儿媳照料殿下不周,请父皇治罪!”
皇帝见她年纪小小的,声音颤抖,无不惶恐,这会子倒也不愿多加责罚,“事已至此,罢了,想来你即使有心也是劝不动太子的,朕比谁都清楚他那犟驴脾气。”
“儿媳斗胆,有一言想说与父皇听,殿下……殿下不是犟。”宋知意抬起头,眼神诚恳地看向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负手身后,没有说话。
这下宋知意真是斗胆了,边揣摩着皇帝的心思边硬着头皮道:“儿媳近日常听殿下梦语,他说只要一日是储君,便要一日担起储君之责,在外为父皇分忧,在内兄友弟恭,否则朝堂动荡,社稷难安,他日后将是史书有罪之人,愧对父皇和陈太傅的苦心教导与期望。”
“哦?”皇帝的眼神变得犀利。
宋知意只觉头皮发麻,好像一下子被看穿了,可是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她只能仰头更真挚地道:“儿媳知欺君之罪要砍头,不敢胡言。也亲眼见着殿下将案牍放在枕边,只要清醒些,他便要看,便要写,儿媳确实劝不住,庆嬷嬷也劝不住。殿下说,他恐怕时日不多了,当下能做些什么,便尽力做些什么……”
说着,她双肩微抖,抽泣了一声。
皇帝心里不是个滋味,俯身将知意扶了起来,长叹:“太子的遗憾和苦楚朕又何尝不知,也是委屈你这孩子了。”
宋知意连连摇头,小声道:“除了殿下脾气不好时总呵斥儿媳滚出去,旁的倒也不是很委屈。贵妃娘娘待儿媳很好的。”
皇帝难得无奈一笑,若说先头那些话他心中有些半信半疑,这会听着小姑娘似抱怨的嘟囔,倒是全信了,一个岭南来的,心思单纯,不懂皇族世家的弯弯绕绕,又能有什么坏心算计呢?最多不过是想为太子说句好话罢了。皇帝乐得听这样的话,心里有个宽慰,于是只道:“这个逆子连朕都敢怼!”
宋知意当下便急得要再跪:“太医说殿下是病重所致性情大变,若他身体康健,双腿无疾,一定不会这样的,还望父皇饶恕。”
“罢了,朕都晓得,你也别跪了,回吧。”皇帝看这个儿媳年纪不过比平阳大一岁,却是这样卑微惶恐,动辄请罪饶恕,难免多了分慈父之心。
宋知意不知自己的话有没有说对,能不能起什么用,但到这时,她尽力了,只能恭敬应下来。
皇帝出了清晖堂的门,上了轿辇,没好气地对领头的孙内侍说:“朕还没对外宣旨,老二就如此狂妄挑衅太子,可见居心叵测。兄弟间说话叙旧就好好叙旧,他非投什么壶?最后赢了吗?”
孙内侍摇头:“太子殿下当时一掌接住越王的箭筒,而后就坐在上首,三箭齐发,全中,还将您赏赐的伏云破甲弓作为彩头安抚越王了。”
皇帝听后心中里总算舒服多了:“太子就是太子,他那骑射功底便是朕也难说比得过,没想到病成这般,竟丝毫不逊色,心胸之广也远超老二。明儿叫老二进宫来,朕要命他投上三天三夜!”
“……还有那把伏云破甲弓,也一并给朕收回来。那是储君才有的荣华,老二怎配!”
孙内侍连连应“是“,心道越王这下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