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瑄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忧虑,实际上,他们并非没有机会逃出此地的。
这里临海,陆路到处都是叛军,可若是行船,未必不能越过叛军的范围,直接北上。
何况这里也有不少人,愿意提供这样的帮助。
只是……
真预备要动身的时候,邓达却沉默了。
夏瑄便问邓达道:“先生……不想走了吗?”
邓达却是反问他道:“你想走?”
夏瑄想了想,摇摇头。
邓达道:“为何?”
夏瑄只沉吟片刻,真切地道:“我这辈子,浑浑噩噩,今生只干了件正经的事,就是在此为卒。辛苦是辛苦,疲惫也疲惫,可时日久了,才觉得……男儿在世,这样活着,也很好。何况我在此已有几个弟子了,他们都盼着能读书,还有……还有上焦里的那个阿婆,她年纪大了,又耳背,一年到头,就盼着自己远在异乡的儿子给他修书回来,每一次我只要出现在村外头,她得了音讯,无论人在哪里,即便裹了脚,也会赶来,询问是否有她的书信,我……我……”
夏瑄说罢,低垂下头。
邓达露出了微笑,道:“说也奇怪,分明只是送信,干的是跑腿的事,怎的突然好像成了许多人的希望一样……”
夏瑄道:“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想走,我想……再等一等看。”
邓达只抿着唇沉默。
两日之后,驿丞却派了人来,捎来了一封书信。
二人经手的书信实在太多,可第一次,这一封书信却是给他们的。
二人顿时振奋精神,无论如何,至少……上头总算是和他们联络了。
拆阅了书信,二人细看之后,随即………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面面相觑之后,邓达道:“你怎么看?”
夏瑄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便道:“我不知道,我心里有些害怕。”
邓达想了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宋王殿下诏令,有何可畏的?不妨……试一试。”
夏瑄犹豫片刻,便也道:“听邓先生的。”
当日傍晚,天边的一片霞光,缓缓地落入了夜幕。
那靠着海岸的地方。
骇然的惊涛拍打着滩涂,哗啦啦的海水响彻不绝。
隐隐的,远处竟有灯火。
那灯火愈发的近了。
旋即,便有数十个艘船冲上了沙滩,数十个汉子,背着鱼篓登岸上来。
这是疍民。
因为突然生了乱子,所以疍民们再不敢扶老携幼登岸售鱼了,多是一大群的男子结伴上岸,且大多时候,选在黄昏之时,一旦遭遇变故,也可借着夜色遁逃。
他们平素被人欺凌,早已养成了许多保全自己的方法。
背着鱼篓的人登岸之后,猛地,听的有人呼唤:“吴二可在此吗?”
此言一出,顿时吓得许多男子大惊失色,纷纷张望。
直到他们看到是邓达与夏瑄二人来,许多人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疍民对任何人都心怀警惕,哪怕是与他们交易买卖鱼的人。不信任任何人,本就是他们处世的哲学,而不相信这些的人,早已死了。
可对于邓达和夏瑄,他们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
当即,有一个汉子快步上前,压低着声音道:“两位先生,怎的这个时候……还来,你们难道不晓得现在不太平……”
这汉子说话的声音之中,带着责备。
此人正是吴二。
邓达则是不以为意地笑起来道:“是来给你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