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窗外是凌晨三点的天空。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是在空旷的街道上持续放大着。
何惊年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睡觉。
刚才,又做了一个悲伤的梦。自从沈棠风离开那天起,他每晚都断断续续地做着噩梦。
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根本联系不上他。
哭得累了,又重新睡着过去。
最新的那个梦里,自己在冰天雪地之中不断奔跑,身后有一只魔鬼追赶着他。他跑得精疲力尽,快要摔倒的时候,一双手臂接住了他,将他拉进了另一个无底深渊。
听见门铃响的时候,何惊年还以为是错觉,直到契而不舍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心急慌忙地跑过去开门。
“棠风……!”他不由怔住,“您是……杨莉阿姨?”
“爹地!”糕糕从杨莉阿姨身后钻出来,一把抱住他。“爹地,求求你快去看看爸爸,爸爸生病了,病一直不好,可他不肯吃药也不肯看医生。爸爸……爸爸说他快要死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话没夸张。原辞声虽然不至于死,但也确实半死不活了。
圣诞节那天的晚上,他抱着花,在公寓下站了很久很久。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把何惊年等来了,可他就是不愿意走,仿佛只要一转身,最后一缕微弱的联系,也要彻底断绝。
抬起眼,可以看到房间的窗,温暖的光透出来,浮在飘雪的深浓夜色里。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也彻底暗了下去。
太黑,太冷。又黑又冷的地方,会让人变得脆弱,变得愤怒,变得容易发抖。他现在就是又脆弱又愤怒又发抖。耳边消失了所有声音,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嘈杂的,纷乱的,一下一下,每一下都落在刀尖上,被戳得血肉模糊。
痛到快要停止呼吸。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讽刺透顶的生日,从未受到祝福的生日。自从在这一天,他亲眼见到了坠落的母亲,他就再也没过过生日。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天的到来,唯有他诅咒这个神圣的日子。为什么,它平等地给予所有人以幸福,却唯独忽略了自己。
直到何惊年出现。
他知道,为了他的生日,何惊年很用心,也付出了许多努力。何惊年为他做了满满一桌俄罗斯风味的圣诞佳肴,真傻,他从小在国内长大,都没在俄罗斯生活过,他真把自己当成外国人了吗?
不过,是什么都不重要。他知道,在这些菜肴的背后,都是、全都是,何惊年温柔纯粹的心意。
还有那条围巾。他也知道,这条围巾是何惊年花了很多功夫去织的。那样柔软温暖的触感,整齐细密的针脚,拢在怀里时,可以嗅到熟悉的雨过天青的香气。
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深深地伤害了何惊年。李文华的话就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积压已久的嫉妒心与独占欲,给了他看似能正大光明报复何惊年的底气。
既然心里只有另一个人,为什么那天晚上没有选择抗拒他?既然心里只有另一个人,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幸福的、被爱的错觉呢?
他蔑视了何惊年的心,也蔑视了自己的心。他玷污、毁坏了所有洁净而珍贵的心意,是他活该,咎由自取,罪无可赦。
原辞声呼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白汽。
果然,自己又将再一次、在生日这天死去。
回去后,他很快就病倒了,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他的身体病了,心也病了。躺在黑暗里,他想到之前生病那次,何惊年很细心地照顾他。那时候,他对何惊年不好,何惊年却对他一直很好。何惊年到底跟他不一样,有一颗柔软的心,所以,就算不爱他,也愿意给他一点温柔好意。
闭上眼睛,睁开眼睛,视界里都是一片昏茫。杂乱的声音在脑海中频繁乱闪,像坏了的收音机。
一会儿,是母亲在柔声呼唤他,他循着声音过去,看见的却是一团直坠而下的白影。白影落到地上,变成鲜红的花,可那悦耳的呼唤却依旧响彻——
“廖夏。”“廖夏。”“廖夏。”
廖夏是谁?
“廖夏是被错误教育的坏孩子,天真愚蠢,不学无术。”原正业这么说道。只有接受正确的教育,变成被期待的好孩子,才可以免去惩罚。
“爸爸都是为了你好。今后你将从我这里继承一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是你唾手可得的,你就不高兴吗?”
原正业俯下身,刚想伸出那只肮脏的手,抚摸他的头发以示鼓励。注意到他厌憎愤怒的眼神,顿时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他猝不及防,额头撞上坚硬的沙发转角,一只耳朵嗡嗡作响,像有一口巨钟来回地撞,竟暂时失了聪。
但他不害怕,也不觉得疼。他只是觉得脏,极度恶心。为什么偏偏是那么脏的男人生下了自己,害得自己也变得又脏又恶心。
见他丝毫没有服软,原正业又发起了疯,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抄过笔筒里的拆信刀,要去剜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