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又趴回窗边。半边身子靠在窗框上,望着外头渐沉的夜色出神。
【人活一世,沉沉,总该活的明白,死的明白……】
【今夜子时……】
一团乱麻的心结,却终究没有被夜风吹散,反而越结越深。越深,越恼人。
【今夜子时,朝华宫外,我等你。我带你去看一件物什。】
【看过之后,你自会相信,如今的你,十有八九,还是曾经的你。】
待她后知后觉、发现半边身子已僵麻得几乎站不起,胡乱活动着手脚纾解时。回过头去,榻上的小美人儿早已和衣而卧,蜷缩成一团睡去。
床边的小案上,那油纸包却依旧原模原样地放着:碾碎成渣的糕饼,大多都已被捻着吃净。剩下的,反倒多是还能看出个形的。
——留给自己的?
“……”
她摇头失笑,随手挑了一块放进嘴里。
品尝着唇齿间久违的甜腻,饥肠辘辘的感觉却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发空荡无着。
是了。
空空荡荡,无落无着。
仿佛到这一刻,在沉闷空气中漂浮不知几久的灵魂,才终于回到身体:她不得不承认,曾几何时,那个一块糕饼就能哄好,满心欢喜写在脸上的少女,如今,似乎真的已离她远去……远去许久了。
【十六娘,怎么不动筷子?】
【……瞧阿姐多糊涂,忘了你病这一遭,连口味都换了。湘竹,这些都撤了罢,叫后厨的人重新做。】
【十六娘——!快看阿姐给你挑的……】
【诶,这料子……从前觉得衬你,如今看着,怎么倒不像样子了……罢了,再换个样式便是,回头都记七姐账上!掌柜的——】
自打成为“十六娘”以来,她一直刻意回避有关过去的种种:不再穿从前爱穿的绿衣,不再碰从前爱吃的糕饼,连思念家人,行经江都,也只敢偷偷摸摸去看一眼……她以为,这都是一切重新开始的过程。可如今,却突然有个人告诉她:你还是你。
一直都是从前那个你。
她的茫然失措,她的不愿面对,慌乱和惶恐,又岂止是一个“魂不守舍”能够形容——
今夜之漫长,于她而言,恐怕毕生难忘。
“十六娘……”
沉沉叹息一声,给美人榻上的赵小姑娘盖上薄被。思忖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吹熄灯烛。
怎料,正要关窗。
原本睡的正香的美人儿却似被这响动惊醒,欲睁未睁地掀起眼帘来。
半撑起身,嘴里咕咕哝哝地问:“十六娘,你要走了么?”
“……”沉沉蓦地一怔。
她从哪里看出来自己要走?
这莫名笃定的语气,实在让一心觉得自己瞒得滴水不漏的某人心惊肉跳。
“你刚刚的样子……”赵小姑娘却依旧自顾自地小声说着,“让我想起我阿爹了。”
“每次,出征离家之前……他都是这样。有时候,一坐能坐大半天。”
她那时不懂事,总是缠着闹着问阿爹在看什么,阿爹却只是笑着把她抱在膝上,任她揪着胡子傻乐,什么话也不说。
她并不懂那笑容底下的苦涩。
直到许多年后,代母持家的长姐,也如昔年的阿爹一般,每每痴坐着,为出征的将士们没日没夜地祈祷。她在阿姐面前问了同样的问题,却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因为阿姐害怕。】
原来,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