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
因为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这位远房侄子贪了多少粮饷。
因为,其中的十之七八,都进了他的私库。
而这十之七八,最终隔着千山万水,害死了他……不值一提的庶子。
留下了两个出身乡野、毫无教养可言的小儿。
曹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兄长的表情,吞了口口水,又望向满脸写着惴惴不安的一对小儿女,半晌,挤出来了个尽可能亲和的笑脸。他冲两个孩子挥了挥手。
“怎的跑到这来,回房去罢,”说着,又给脸色发白的乳母使了个眼色,“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小郎君领回屋去?”
他对曹康这个侄儿印象唯一的印象,都来自于自己的女儿曹烟柔。
烟柔嘴里的这位堂兄,反应永远比人慢一拍,读书也不算出众,默默无闻,连长相也没遗传到国色天香的生母。
只是,当年烟柔被迫替嫁入宫时,连自己都不敢吭声,曹康,却是曹家上下,唯一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人。
反对他那说一不二的父亲,反对他那全家娇宠的嫡姐,为此,他彻底“失宠”,仕途不顺,被曹氏门生排挤出京。
光是这一点,曹贵便觉得,自己始终欠侄儿一个人情。可惜,大概永远还不了了。
……就还给他的孩子吧。
两个孩子满面瑟瑟、对视一眼,垂头丧气地牵手走远。
曹睿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忽地回过神来,扭头道:“多管闲事。”
曹贵哪敢回嘴,只一个劲地赔笑。
反正,在自己这位能力出色、又对自己多有提携的堂兄面前,他这辈子都没抬起头来过。
不过还好,堂兄也不过是骂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却都没有了平日里闻香品茗的心思。
曹睿甫一落座,便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地轻旋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沉默良久,方才冷哼一声:“童谣,倒是个给人正名的好法子。”
童言无忌,一方面不会有人过分追究当真,另一方面,却真正能做到短时间内、令这歌谣中的故事人口相传。
“看来,有人在暗中帮那位九皇子立威啊……”
他语气淡淡,好似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小小状元郎,真有这么大本事?怕不是后头还有人推波助澜。”
曹贵心口一跳,立刻会意过来,忙道:“兄长,我、我即刻命人去查,查清楚背后是谁在捣鬼。”
曹睿没有搭腔。
只饶有兴致地将手上的玉扳指旋来转去,重复数次。
衰老而干瘪的脸上,却始终没有笑意,仿佛陷入一场自问自答的沉思之中。
曹贵看在眼里,不敢打扰。
无奈,又不能不打扰。
最后,终于还是颤巍巍起身。
肥硕的身躯在屋中四下游移,确认门窗紧闭、关得严严实实,这才走近书案,压低声音道:“兄长,西边来的人,最近不太安分。”
“……”
“他们不放心质子的安全,坚持要将人劫走,已经在暗中调动兵力,可是如今这般情况,岂容得他们这般张扬?若是张扬过了头,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
饶是好脾气如曹睿,言及此,也不由地皱紧了两道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