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弃看见、眉心微蹙,表情上似有些抱歉。
可迟疑片刻,仍是将那纸高举在他跟前。
【这个给你。】随即,这小儿又一次地重复说。
他只好接过,将那纸页在手中展开细看,看完方知,这上头所默成文,赫然便是方才御书房中父皇考校的题目。
可刚刚父皇问起时,魏弃……这小儿……分明说的是,“儿臣尚无思绪,愿听兄长见解”。
也正因此,他难得的慷慨陈词了一番,亦少见地、得了父皇几声点头夸赞。
【这……是你写的?】
【嗯。】
【那、你方才……为何……】
若是有此文在前——
父皇哪里还看得上他那些从先人口中借来,满口“大儒曾言”、却空有纸上谈兵的治水之术。
方才不说,此刻却故意追出来将文章默写于他,究竟是何意?
他脸上笑容愈发僵硬。
那小儿却“无动于衷”,仍睁着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睛望着他。
许久,忽然也试探性地,冲他扯动嘴角笑了笑。
【这个给你,】魏弃说,【下回,你背这个,父皇定会喜欢。】
【……】
【去岁冬末,我母妃染了风寒、久病不起,那时,陈娘娘来瞧过她几回。其实,我母妃在宫中,并无几个说得开话的姊妹朋友,托了娘娘的福,她那几日过得很开心,后来,也时常惦记着娘娘,只可惜,她……实在不便出宫。所以,还请大哥,替我与母妃转告谢意,也代我向娘娘说一声,若然得空,无论何时,朝华宫中,都会为娘娘常备一盏清茶。】
他口中的“陈娘娘”,便是魏晟的生母,早已失宠多年、在宫中无人问津的陈贵人。
深宫之中,有太多这样被人遗忘的女子。
以至于,饶是魏晟身为人子,时隔多年、再想起自己的生母,似乎亦只能想起一个依稀的影子:想起她的话少与沉默,想起她永远在低头绣花的“忙碌”。纵然做了妃子,成了“贵人”,陈贵人,仍然忘不掉从前在尚衣局时留下的诸多习惯。
宫人刻薄,因她不受宠、时常克扣月银,她也从不恼人。
甚至,索性夜里便不再点灯,睡不着,宁可摸黑绣些花草解闷——
他与魏弃,同样出身微末,母妃不受宠爱,饱受宫人欺凌。
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母妃。】
不知怎的。
魏晟却忽然想了起来:自己那一日,究竟是如何替魏弃“传”的话了。
【朝华宫中的丽嫔娘娘,素为父皇所不喜,】他说,【儿子在宫中……已是处处步履维艰。若是让父皇知道,您曾去过朝华宫……】
话落。
黑夜中,那道佝偻的身影,忽的停下手中针线翻飞的动作,呆滞在原地——
但魏晟知道,她是明白的。
什么道理,什么规矩,没人比她更明白。
所以,当他转过身去,作势离开。
那道熟悉的、嗫嚅的声音,终于还是在身后响起。
【知道了。】
陈贵人小声说:【母妃……知道了。晟儿,去睡吧。】
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有什么理由,不依着他来呢?
只是从此,原本沉默的女人便更加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