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这张向来刚强的脸,无声落泪时,居然那么令人心碎。
崇文帝心下一软。
袭红蕊便在此时抬头,静静地看向他,眼中俱是哀戚:“皇上,您换下燕小飞,臣妾没有意见。”
“可臣妾只想问一句,如果那个新上位的人不是为了保卫天子,而是为了要臣妾的命怎么办?”
崇文帝一怔。
袭红蕊就继续道:“或许皇上仁善,想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可皇上还记不记得宋寡妇?”
“皇上可知,宋寡妇母子是如何被扫地出门的?”
“当宋寡妇丈夫没的第二天,叔伯兄弟就登门入室,借着丧礼的由头,将宋家搜刮一空,连门板都被卸走。”
“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找当地的地痞去骚扰宋寡妇,污蔑宋寡妇与人私通,扬言要将她浸猪笼,借着这个由头,将她和两个孩子彻底扫出门去,连她的房子田地一并霸走。”
“臣妾不敢生出大不敬的心思,可臣妾不得不想,若是皇上再像上次一样突然病倒,或者……”
袭红蕊的话说不下去了,只能哽咽转移话题:“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人也像污蔑宋寡妇那样,污蔑臣妾与人私通,秽乱宫闱,臣妾该怎么办?”
“若是有人直接诬陷臣妾谋害陛下,或是言说是陛下的命令,让臣妾殉葬,臣妾该怎么办?”
“更有甚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突然出现一个不知从哪来的,身强力壮的太监,拎起棍子,一棍子将臣妾打死怎么办?”
“臣妾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朝堂上也不是一片太平,有无数种方法让臣妾死的无声无息啊皇上!”
崇文帝:……
这倒是他从未想到的地方,大概在他的意识里,一切不至于此。
然而一想到袭红蕊在他之前死去,或者在他死后立刻跟着他一起死,崇文帝就悚然一惊,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见崇文帝神色动摇,袭红蕊便也擦擦眼泪,给出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臣妾今日来,不只是想来找陛下哭,还有另一件事,就是为了向陛下献丹。”
崇文帝不解地看向她,袭红蕊召一群方士与和尚入宫祈福炼药的事,他也知道。
以前他每次催进度,袭红蕊都要推辞,不知为什么这次突然主动提起。
袭红蕊稳定情绪,将手中装药丸的盒子打开,抬头平静地看向崇文帝:“臣妾之所以现在献丹,是因为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所不同。”
崇文帝抬手示意,有何不同。
袭红蕊便掷地有声道:“臣妾献的这个丹药,有毒。”
崇文帝:……
嗯?
袭红蕊依然很冷静道:“臣妾曾经在林府上做奴婢时,听小姐,也就是曾经的瑞王世子妃,现在的罪女林氏说过,丹丸之类的所谓神药,皆具慢性之毒,虽有一时之效,久必为所害,无数帝王皆丧命于此。”
“如今整个朝堂大多驯服,虽有暗声,亦不显扬,只有二人,臣妾始终心存疑虑。”
“既如此,臣妾便想以这一枚丹丸饵之,以试其心。”
“若其心澄明,必是真金不怕火炼,会有人立刻阻止陛下用药。”
“而如果没有,臣妾斗胆,请陛下诈死一次。”
……
久远的声音逐渐散去,崇文帝看着地上瘫软在地的德仁,和突然离奇站起来的宁澜,目沉如水——
还真被钓上来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这么一想,他的好侄子,从最初为他试药时,就已经包藏祸心。
十多年的默默无闻,十多年的隐忍蛰伏,他这个侄子,真是了不得啊!
……
宁澜目光死死盯在“死而复生”的崇文帝身上,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