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除了一个迎春,这一世张翠花需要操心的事儿几乎没有。现在不说孝期出不得门,就是出门也没有认识的人,八卦听几遍也就那么回事了,张翠花给自己想出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找个绣娘来教自己刺绣。
不求多精通,只图打发时间。
谁知找来的这位华绣娘也是个有来历的。华家世代都以刺绣为生,却在一次斗赛之中败给了老对头,不得不让出自家的绣坊,还约定了除非将绣坊再赢回来,不然不能以华家的名义开新的绣坊。
就算原本有些积蓄,可是全家还得吃喝,不能坐吃山空。为了生计,也为了祖传的手艺不至失传,华家的绣娘们,不得不到大户人家教导姑娘们。
选择大户人家,是为了深闺严谨,更是为了大户人家的姑娘不会拿着绣艺赚银子,只学个毛皮就算是技艺精通,不担心自己的祖艺被夺。
听说张翠花这里要寻绣娘,华家打听后知道府里只有一位当家太太,带一位不到一岁的姑娘过活,便不敢派绣艺最精的人来。华绣娘也知道自己为何被家里派来,心下自是憋了一口气。
什么叫绣艺不精,还不是家道中落了,绣线与布匹都要精打细算着用。刺绣,不多加练习又怎么能精通得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尽着最出色的人用,自然差距越拉越大,华绣娘也就成了被牺牲的那一个。
可是她不甘心,哪怕被打发到了东城一户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人家教导绣艺,她也不甘心。
所以华绣娘给张翠花列出的必需品单子,很长很长,长得让张翠花觉得自己不是要打发时间,而是要开了一家绣坊。
自己是有银子,很多的银子,可是有银子也不能花得不明不白,张翠花不得不让人把华绣娘带到面前,要问清楚只是学个绣花打发打发时间,怎么就需要这么多东西。
华绣娘是带着一脸的傲气出现在张翠花面前的:“太太即是想学绣艺
,这些东西都要备齐。”不是商量,是命令。
张翠花笑了:“我若是备不齐呢?”现在出卖手艺的人,都这么有性格吗?
华绣娘不可思议的看向张翠花:“太太即想学,难道不想学好学精,日后凭借着精湛的绣艺争得声名吗?”
原来这姑娘误会在这儿了,张翠花很好脾气的告诉她:“我学这个只是想打发时间,并不指望着它吃饭。再说我守节在家,连门都不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姑娘你想得太多了吧。
不靠这个吃饭,也不要虚名?自记事起就被教导着要绣得最精、绣得最好的华绣娘很不能理解:“那太太何必请华家的人?”
“并不是我非要请华家的人,是听说我们府里招绣娘,你们家里说你绣工不错,我的管家打听后觉得传言可信,这才招你进府。”张翠花诚实的告诉华绣娘。
华绣娘的脸腾的一下红胀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自小看重的绣艺,在别人眼里只是可有可无打发时间的玩意,人家也不是非得请华家的人不可,是华家需要这一份工钱,主动要求上门的。
“可是,可是……”华绣娘还想分辨一下,她想告诉张翠花如果绣艺好的话,会带来多么大的改变,会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偏偏心里已经清楚,那些改变是人家不需要的,那些好处也是人家不看重的。
所有你看重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可是家里已经派自己来了,不管是主家说不用还是自己拂袖而去,回家都免不了一顿责罚。最重的责罚可能是自己从此以后再不能碰绣花针,只能给那些绣艺精湛的姐妹做粗使。
华绣娘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
张翠花静静等着她的决定。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华绣娘还是一个字没说出口,张翠花只好叹一口气,问:“那你觉得,这张单子还能改一改吗?”
“能。”这一声回答如同蚊子哼哼般,几乎听不见,可是不管是张翠花还是华绣娘自己,都是身子一震。
直到迎春都已经会学着辨色了,华绣娘还在不停的后悔,自己当时不应该说出那个能字的,不然现在自己的绣艺不会一直停滞不前,还觉得心安理得。
这样下去,她永远不会成为
族中绣艺最出色的一个,又何谈替家族夺回绣坊,重振华家绣艺呢?
“华姨,华姨,先吃完点心再辨色好不好?”迎春抬起小肉脸,讨好的向华绣娘挤出大大的笑。
华绣娘叹了一口气,太太总是这样,自己想歇着的时候便让姑娘来讨情。其实她是太太,真说歇着不绣,自己哪能驳回呢?
不然何至于一幅寻梅图就绣了两年还没完工?
“是呀,迎春是不是饿了,那咱们先吃点心吧。”张翠花率先放下了绣针,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脖子,对不情不愿的华绣娘发出邀请:“今天吴家的做了玫瑰糕,闻起来不错,我觉得配龙井应该好些。”
华绣娘大摇其头:“太太,龙井本是静心茶,只该在午后清风徐来之际,面矮丘浅水之时,闻琴瑟呜鸣之隙,轻啜慢饮才佳。玫瑰糕如此霸道的香气,便是疾风呜咽、高山湍流、锣鼓铮铮,也挡不得,怎么会与龙井相配?”说着拿起玫瑰糕来往口内送去。
张翠花手里的茶往嘴里送不是不送也不是,觉得自己果然是末世来的人,只知口腹之欲,一点文化也无。然后便看着华绣娘一口点心一口茶水,把大半盘子点心下了肚。
迎春也如张翠花一样听得呆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表情与张翠花一模一样——那大半盘子糕哪儿去了?瘪瘪小嘴,迎春奶声奶气的问张翠花:“华姨刚才是不是喝茶了?”
就算她人小,也听出华姨是说吃糕不应该喝茶,那怎么又喝了呢?华绣娘摆了摆手:“这些小事不必在意,太太跟姑娘还是想想出孝那日有衣裳吧。”
张翠花看着华绣娘理所当然的样子,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说的真有道理。”
虽然张翠花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守孝,可是三年已满,脱孝之礼该办还是得办。就算京里没有什么往来的人,左邻右舍还是在下个帖子请人观礼,日后便可往来。
本想只有左邻会来人,谁知右舍的邻居也上了门,还带了一个比迎春大几个月的小姑娘。左邻刘太太出面,替张翠花与夏太太引见过,三人分宾主落坐,见两个小姑娘先是你打量我我打量你,然后不知怎么看对了眼,一齐笑了起来,两个就拉上了手。
“倒是孩子们简单些。”张翠花有些感慨,哪怕是原著里的河东狮,孩提时笑起来也如天使一般,让人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夏太太听了笑道:“我们家的丫头是个霸王似的性子,若是有不到的地方,孙太太千万别客气,只管教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