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对德雷克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心知自己才是陪伴着小殿下长大的人,当殿下奔波于封地和首都之间时,是他以傀儡的冷硬身躯,在每个日日夜夜与他寸步不离。
但即便有着这样的自我宽慰,当德雷克看到了康沃利斯那副神话中天使圣骑士般的外貌时,还是产生了充满嫉妒的恶意。
诺德诺尔的贵族就是喜欢这幅样子吧——他一看就是饱含爱意的造物,是完美无瑕的作品,没有任何缺憾的模样,好似生来就该出现在阳光底下,亮光闪闪。
根据这个社会所推崇的造物主来看,这家伙完全符合了最顶尖的审美。
德雷克不由得想起,连在信鸽所杜撰的故事中,那个落魄的贵族小姐、与亲王一见钟情的未婚妻,竟然也有着金发和蓝眼。
由此可见殿下大约也是极喜爱这外表的(并不,其实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发色与眸色),否则他为何愿意把傀儡伪装成这幅模样呢?
德雷克深知自己不该留在陆地上,他的领地是万顷海涛,他排斥一切王都中的贵族,金盆洗手的海盗鄙夷装模作样的贵族,这来自深海的怪物有着他古怪而隐晦的喜爱,他憎恨着无瑕的造物,与此同时又渴慕着残缺的美好。
于是当藏匿的怪物遇见了折翅的鸟,那份克制不住的偏爱就让他忍不住停驻,而再之后……那就是无法自拔的、无可替代的、真正的痴念与渴求了。
德雷克越发觉得眼前这教士该死起来,但他还记着这里是殿下的剧院,于是忍耐住胸膛中翻滚的恶意,径直往前走去,可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这个教士却突然叫住了他。
“总督阁下。”
撒迦利亚站定,冷漠而戒备地望着这个前科累累的总督:“不论您在想着什么龌龊的念头,但在殿下身前时,请您恪守礼仪。”
德雷克:“……”
德雷克几乎是诧异地望着这个教士了,此时此刻,比起愤怒,他心中翻涌着更多的可笑和惊讶。
这个人是以什么立场来规劝他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来找死吗?当着他的面,自以为是地做出“保护”或“照顾”的姿态……!
德雷克的双眼陷入了沉寂的黢黑,他定定地望着这拦路的家伙,十分平静地坦诚事实:“我不想在这里杀了你。”
撒迦利亚对上了德雷克的双眼,不由得怔住了。
他曾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的罪人,他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险境,但不论是断头台下的临死哀嚎,地窖中的腐臭陈尸,还是大地震颤后的遍地残肢,都没有什么比这双眼眸更叫人惊悚——这是一种无可名状的幽暗,仿佛藏着数不尽的可怖事物,而它们的尽头无一例外都是死亡。
海啸般的强大的压迫正落在撒迦利亚的身上,他的神恩只是温和的光,不论这力量多么庞大温柔,在此刻这逼迫着灵魂的威胁前,都无法彻底保护它的主人。
撒迦利亚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克制着这份隐约的恐惧,紧接着浮上心头的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担忧,于是他紧皱双眉:“你就是用这份力量重创了帕西瓦尔吧,怎么,还想要杀了我吗?但只要让殿下认清你的真面目,那么夺走我的性命也无所谓。”
德雷克:“……”
德雷克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对殿下造成的影响可能胜于帕西瓦尔,而直到这一刻,海怪才真正起了杀心,在此之前他只是感到厌恶与憎恶,啊,杀死这家伙也许会让殿下十分的不愉快,但要是再让他活着——
撒迦利亚双眼沉静地与这双黑沉的眼眸对视,他比德雷克要矮一些,神恩也性情也是一贯的温和宽厚,这些都无法和身经百战的海怪相比,但此时此刻,他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落下风。
“你在做什么?”
幕布在此刻突兀掀开,舞台上,僵硬的傀儡居高临下地望着观众席前的客人,那冰冷僵硬的喉管中发出清朗柔和的声音:“总督阁下,请克制你自己。”
德雷克立即收敛起他的触手,撒迦利亚则率先道:“殿下,请恕我的失礼。”
德雷克是知道殿下的能力的——虽然他自述的神恩是“丝线”,但实际上却也和灵魂有关,他能抵抗他的力量,同时也能从察觉到他的行为。
“没关系的,我明白撒迦在担心我。”傀儡一动不动,但那温和的声音中却带上了亲昵的笑意,“这一次也要麻烦你了。”
撒迦利亚沉默片刻,警告地望了一眼得雷克,随即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自从傀儡出现后,德雷克就不再去看康沃利斯了,比起他的殿下,这周围的所有人都只是他的附庸,他不需要给他们有太多的注意。
而且素日他同样讨厌着傀儡,但比起撒迦利亚之流,当然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更令人容易接受……
德雷克露出一副极度温驯的模样:“殿下,我来了。”
傀儡替换,冷硬的精钢造物消失在舞台上,取而代之的是傀儡的操纵者,因为这样的个体替换无法携带轮椅,因此缪宣会选择一处座椅作为落点,随即在转换位置后再把傀儡拉回身边,从而作为身体的支撑。
但这一次还没等技能的冷却转完,缪宣一对调位置、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在早已看中的座椅上,就落入了海怪滚烫又坚硬的臂弯——这个人好像非常熟悉他换位落点的习惯,速度奇快地就冲上来接人了,甚至还做出一副担忧他摔倒的真诚模样。
缪宣:“……让我坐在位置上就好,多谢。”
于是海怪这么听话地照做了,他把缪宣放在椅子中,但双手却习惯性地搭在椅背与扶手上,他好似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一般,理直气壮地道:“殿下,请相信我,我将是您永远的爱……咳,永远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