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是别人的地盘,锦衣卫在这里也会受到限制,这一次查案十有得听从别人的安排——毕竟戚燕衡就是这么个行事霸道的人,辽东王府惨遭灭门,他必定勃然大怒,且大动干戈。
到了如今,朝廷和江湖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早年间诸大门派拱卫中央的局势已经分崩离析,几乎每个老隐都是一方势力的领袖,各有各的思量,皇宫中当然藏龙卧虎,但一旦远离帝京,这外头的地块就不一定只归官府管了。
就比如辽东,这里真正的管理者其实是戚氏的幽蓟台。
幽蓟台,辅佐□□开国的三大世家门派之一,一直以来都维持着稳定发展,在辽东这片酷寒之地也经营出了庞大的家业,如今更是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除了幽蓟台之外,另外两大开国大派都和缪宣有关,其一是兰氏的翠翡楼,其二则是沈氏的九星港,只不过如今兰氏灭门、沈氏退隐,真可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莫道从前声势大,白骨成山忘姓氏。
可不巧了么,缪宣在这个世界的爹是兰氏兰俭义,他的娘则是来自沈氏的沈琅,属实是家道中落二合一……
其实在王朝的早两百年,三大派一直都是统治武林的主导者,他们共同遵守着开国以来的约定,辅佐护卫朱氏王朝,直到某一年沈氏九星港突然得到皇室重用,把另外两家踩到了脚下,一家独霸武林。
只可好景不长,沈氏在一百年前遭遇横祸,族中子弟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遗孤选择隐退,于是紧接着,兰氏的翠翡楼猛得崛起,吃掉了九星港留下的资源,同时也取代了沈氏的地位。
再之后么……
那就是兰氏灭门,重蹈覆辙,只剩下该戚氏幽蓟台拒绝入京,割据一方,成了北地辽东的无冕霸主。
事到如今,这天下只剩下三位兰氏遗孤,而除了缪宣之外,另两人分别是当今太后与小皇帝。
缪宣相信他之所以能得到皇室远超寻常的信赖,除了他多年的打工历程之外,主要还得是血缘。
随着麒麟卫一行人靠近城墙,他们也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城墙之下的景象,不论身份贵贱,来往的行人都要受到严苛的检查,普通人必然是再三盘问,女眷都得露一露脸,棺材板也要掀一掀,更不要说运送货物的商队了,但即便如此,路过的商队竟然还十分乐意——开原关的审查只为缉凶,他们并不克扣商旅活物,也明令禁止收受好处,光是这两点,就胜过了大昭境内的所有关卡。
在大昭刚立国的前一百年,商人是社会地位最底的阶级,虽然这个认知在如今也照样成立,但……钱能通天。
这个朝代已经延续了太久,许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空中划过尖锐的啼鸣,缪宣抬头望去,十分轻松地捕捉到了疾驰而过的黑色飞鸟,以他的目力,甚至能看清楚翎羽的颜色和形状,同江南的雀儿相比,这北地似乎连鸟都要矫健许多。
唐同知已经打马上前,摸出腰牌递给守卫,麒麟卫的牌子意味着十万火急,沿途关卡不得检阅阻拦,持有这道腰牌的卫队甚至都不需要出示,直接打马冲关就行,不过和其他三卫相比,麒麟卫还是很通情达理,十分愿意好好配合门将,这要是换到京畿,行事如此温和的锦衣卫必定要叫士卒们好一番感慨,然后既感激又敬仰地开门恭迎——
门将-辽东特供版,接过腰牌,冷硬地道:“请止步。”
唐同知:“……”
守城门将一板一眼地解释:“请诸位在此等候,戒严禁令规定武士不得随意进出开原关,请等待我们上官的裁决。”
这纵横数年来,唐同知还真没吃过闭门羹,他有些困惑地问出了一个蠢问题:“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知道,诸位来自四神卫中的麒麟卫。”守城门将一拱手就算是尽了礼节,“但眼下辽东以北全境戒严,锦衣卫也得遵循我辽东的规章,我这就带凭证去见上官,必不让诸位久候。”
唐同知性格沉稳,他下意识看向自家的老大,但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旁的沐凤阳就先炸了。
一路的餐风露宿已经让沐小少爷积累了一腹郁气,只是在督卫身边还能强自忍耐,而现在眼看着就要赶到目的地却又被拦在关外,他哪里还忍得住:“久候?你算什么东西,让我们等候?!”
“好大胆!麒麟卫办事百无禁忌,就凭你也敢拦!”随着这声厉呵,沐凤阳甩出鞭子直冲守将面门!
别看这一鞭凶狠毒辣,实际上却是控制得当的虚招,目的在逼退门将从而一鞭子卷回他手中的腰牌,倒没有什么杀意,只想逼人出丑——兰督卫还一旁看着呢,不论沐凤阳心中是如何愤怒,他的行为也必然会谨守分寸。
沐凤阳的武功在同辈罕有敌手,他这一招绝不是门将能拆解的,而且因为实力差距太大,门将根本没看出这是虚招,他只以为这麒麟卫要一鞭抽碎自己的头颅,面露惊怒,竟不后退,反而舍身进攻。
这一下反让沐凤阳失算了,他只得匆忙换招,卷回腰牌的鞭子转向门卫的手臂,这一下力道失衡,眼看着就要废了门将的半条臂膀。
周围的人群才爆发出惊呼,门将还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温和地挪开,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同一时刻,一抹黑影从天而降,带着狠戾的破空声,直逼沐凤阳的额头!
这一回可就是真真正正的杀着了,沐大公子反应迅速,手中的鞭势也一瞬三变,鞭刃倒卷相迎,他的内力走的是刚猛雄浑的路子,但在这暗器前竟显出颓势,随着一声闷响,可怜的马鞭在撞击中炸成了无数碎屑,而暗器却并没有被击退,它只是被扭转了进攻的路线,径直在沐凤阳的手臂上擦除一道血痕。
“噗”一声,暗器落地,而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暗器竟是一枚细薄的木制令牌,不仅制作粗糙,用料也廉价,在木板上依稀可见朱红色的字样“粮米……石”。
得了,竟是极普通的物资调令牌。
“鞭杀边疆将士……麒麟卫是吗?真是好厉害。”下一刻,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竟然比那群死在辽东王府里的还不如!”
听到这道声音,士卒门将们都面露喜色,沐凤阳则面色阴沉地抬起头——一道单薄又高挑的身影正站在城墙的垛口上,双手背在身后,他似乎穿着文士的衣袍,但又因逆着光而看不真切,只有寒风中翻飞的衣袖格外显眼。
这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可他的暗器功夫却称得上绝妙,不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劲道,都能与那些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比肩了。
一旁的唐同知眼力非凡,他稍加思索,顿时认出了武功路数:“小沐,这是玄序令!这少年是戚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