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鸢走后的第三天,周野将自己关进了那间逼仄的门卫室里。
付一伟在外面砸门,威胁他不开门就要砸窗进来。
周野充耳不闻。
付一伟要回去上班,陪他胡闹了两天已经够了。
他没谈过几段恋爱,段段都是胡闹,他体会不了周野此刻的心情,也不能理解他真的要为另一人毁掉自己。
这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这话还是周野从前教他的。
可他现在分明就是要这道坎上跌死。
门卫室的薄木板禁不住他三拍四拍,不多时就有了摇摇欲坠的模样。
张婶买菜回来见状,差点以为付一伟是来拆房子的。
彼时将将日落,天光渐渐落入暮色之中,屋内的酒瓶反射着窗口落进来的光线,恰恰能让张婶瞧见坐在床边地上的周野。
他低着头,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发。
张婶一瞧见他,登时笑开:“哟,周野回来了!正好我买了菜,来家里一块儿吃呀!”她说着,在付一伟身边瞧了一圈,问:“夏鸢呢?她没跟你们一块回来啊?”
付一伟心道不好,这时候提谁都行,就是不能提夏鸢。
果不其然,张婶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阵跌跌撞撞地声响。
周野一身酒气地冲出门来,抓着张婶的胳膊使劲摇晃:“你见过夏鸢吗?她在哪?你见到她了吗?”
张婶被他吓了一跳,愣愣望着他说:“夏鸢……不是跟你一块去z城上学了吗?”
周野闻言,眸中的光亮如风中残烛一般摇曳一瞬,随即熄灭。
他垂下双手,肩膀松垮得仿佛一推就会倒塌,“是的,她是跟我一块儿的,可我把她弄丢了。弄丢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游魂一样转身进了屋内。
张婶满脸惊诧,“他这是?”
付一伟来不及跟张婶过多解释什么,连连道了几声歉,匆匆跟着周野进了屋。
这小房子原就陈旧不堪,之前周野住着的时候勉强还能算个整洁,现在空了这么久,内里灰尘满布,隐约还泛着股霉味。
已经进入了梅雨季,江边的小镇在这时节里多半潮湿,地上有好些返潮的水渍,周野不管不顾坐在床尾旁的一滩水坑里,丝毫不觉狼狈。
付一伟是真没见过他如此颓丧的模样。
他们认识得早,周野从小就是个野性子,上山下河,没有他不会、不敢玩的,付一伟常常跟在他屁股后面,学他说话做事,模仿他懒懒腔调,很是崇拜。
后来周野那赌鬼老爹输光家产,人死在外边不说,留给周野和他爷爷一屁股外债,三天两头就有人上家里来闹事,有的还找去了周野的学校。有老师仗义执言,让他们不要把大人的账算到小孩子头上,结果那群人竟然找到那老师家里,让他替周家还钱。
周野不想连累旁人,只得辍学,带着他爷爷四处躲债。
付一伟现在都还记得周野走的那天天还没亮,灰蒙蒙的天光里,才14岁的周野背着已经不能行动的老爷子,脖子上挂了一个破布包,那就是他们爷孙俩的全部家当。
老爷子尽管常年卧床,可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终究是那时候的周野难以承受的,他被压弯了腰,瘦弱的肩膀却一直紧紧绷着,护着背上的老人不让他掉下来。
看见付一伟,周野先是一顿,然后裂开嘴笑了。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别说看见我们啦。”
付一伟不记得自己当时哭没哭,他只记得那会儿喉咙里像是梗着什么,他几度张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许是他的表情太过难看,周野竟还笑着安慰他:“没事伟子,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是这样说的。
付一伟记到了现在。
以至于后来不管听见周野遇见了什么事,付一伟虽然会揪心,但从没怀疑过有任何事会将周野打倒。
他可是周野。
那样肆意放纵生长的周野。
但现在呢,没了夏鸢的周野仿佛只是一株可以别人随意踩踏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