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姓男子怒然拂袖,刚要再言,却被乍然敲响的鼓声打断了。
何家四位长老分别落座四台之前的梨木圈椅,以其老辣经验与公正之心分剥招式、判定胜负,当然也包括维护秩序。八人持械厮打,若不加以管制,难免要生血光之灾,是以敛意规定此次比武须“点到为止”,倘有杀伤之举,便直接除名,算作失败。四位长辈亦是为免有人趁机生乱才携刀坐镇的。
鼓音落下之后,是更为混乱嘈杂的金戈之声。
三人五感被场上战况牵引,目光皆凛,精神大振,已无暇顾及先前的小小嫌隙。
玄鉴心知此行首要目的是践对何至幽之诺,次者则是听从萧放刀教诲在比武中领悟各家武学之优劣,所以,眼下她集中心神,目光在四台之间来回逡巡,一为观察谁为群会胜者,以便增进了解,待与之交手时可多一些胜算,二则出自她早已深刻于心的“以观代行”的习惯。
左二擂台,激战八人的起伏袂云之中,似乎喷出了一道霞光。
这并非修辞,是据实陈述——那不是刀剑光辉,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镶着金边的深红霞光。它从那人斧钺锋口流出,每多一次挥舞,其色便增一分鲜艳,起初它只为几个敏锐的观战者所察,现在其光势之大已令周围所有对手伸颈瞠目。
但比试并未结束。
不清楚此物究竟是何之前,无人愿意轻易舍弃良机,既然敛意不曾喊停,便意味着这东西不影响比武公正,更有人认为,这也是叶窈所设的对未来女婿的“考验”之一。他们的惶惧与疑惑很快就被对手的杀气吞没,有这红霞的干扰,众人出手的顾忌也成倍增长,它虽存有一定规律,可预见其主招式走向,但也遮蔽视线,令周围事物皆染霞光,影响这些武者对局势的判断和应对。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未适应这兀然加入战局的红霞,另一人手中就已迸出了一簇翻卷的沙土,可惜这人显不如那位持钺男子心态平稳,一见异状便挥袖弃刀,被人一脚踹下擂台。
于是黄沙只是短暂地扬漫了一下。
另外三座擂台也陆续出现颜色质地各异的诡异浮光。胆大者咬牙御敌,胆小者趁机自降;狡诈者浑水摸鱼,愚钝者四顾茫然;激进者以之为器,保守者视之为魅。
“见、见鬼了……”
“绿的……湿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好像没有……啊?我怎么也有?!”
“张兄,你背后着火了——”
“什么?不会啊,我身上根本不烫!”
……
然而台下之人比台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也更全面,无论是它们出现的时机、顺序还是样态,他们都具有局外人的完整视野和理智判断,所以,几乎是在霞光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喊出了“无阙”二字。
生于武人之手、缠于兵器之上,楼玉戈所创的不传秘术、至高武学——无阙。
它曾引起五位掌门的自相残杀,后又成为何成则与萧放刀死战的根源,这等凶戾不祥的禁忌之物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轻而易举地出现——应当说“爆发”于这群武功高下不一但都不至绝顶的年轻人中,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诡事。
如果敛意的当家人还是何成逸或是何成则,哪怕换作任何一个武人,都会在“无阙”乍现的一瞬就叫停比武,稽查清楚这震动武林的无阙究竟源自何人何处。
可惜,如今稳坐高台的是叶窈与何至幽两人。
这对母女性情、手段、目的可谓天壤之别,然而她们身上有着平日根本不足道的一个共同点——不会武功。
或因为志趣不同,或因为后天阻却,她们都不曾精研武艺,这让她们天然就缺少一份对无阙的敬畏与狂热,所以,两人默契地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即,继续比武。这才让特效们有了表演的机会。
当然,她们想的是:无阙固然重要,却不能让它破坏这场筹划已久的喜事。
敛意安如磐石的镇定影响了其余各派的动作,直至四位胜者决出,都无人对场上的诡异变数进行置喙,然而这份宁静也只能维持在这次群会结束之前。
擂台鸣金,回音不绝,武场于此一瞬陷入死寂。
方才发生的一切,必须要有解释,至于谁来给出解释……众人的目光皆凝聚在了叶窈雍容娴静的面孔上。
她亦扶起臂弯的紫绡披帛,从容起身,缓步走向正对敛意的绝情宗落席之地。